本文作者:秋葉飄零
《贖罪》,一看片名,就想起美國作家霍桑的《紅字》,那部小說令人傷感不已。看完電影,同樣。
上世紀三十年代,一個平靜豪華、世外桃源般的英國莊園,風生水起。一個女孩受到性侵,一個小伙啷噹入獄。
鏡頭從莊園拉開,原來是積木搭建的,與人物所待的宏偉建築一模一樣。
13歲的小女兒布萊安妮,匆匆下樓,手裡拿著她剛寫成的劇本《阿拉貝拉的審判》。她痴迷於文學想像和寫作,對人世間,似懂非懂。
她召來表姐羅拉和兩個調皮的雙胞胎表弟,排演劇本,迎接將要回家的哥哥。倆小子不聽招呼,散夥。
她百無聊賴,往窗下一瞧,不得了:一個姑娘,當著一個小伙的面,脫了衣服撲通跳進噴水池,落湯雞似地爬上來,內衣貼身,不成體統。靚女帥哥,正是姐姐和羅比。
姐姐西莉亞,豆蔻年華,貌美動人。很高傲,與僕人的兒子羅比,在劍橋同讀三年,沒說過話。後者是主人資助的貧困生,英俊帥氣。
片中來了個回放,交待布萊安妮像看無聲片一樣不明究里的經過:羅比笨手笨腳,把一個小古董掉水裡了,西莉亞氣沖沖地下去撈。
西莉亞走了,羅比輕觸水面
羅比在打字機上,寫寫撕撕折騰一番。找到小妹,托其轉交書信給姐姐。懂規矩的話,不應偷看,然而,小妮子不但看了,還跟表姐羅拉嘀咕,倆人認定:羅比是個大色魔,因為信中有「撫摸」一詞。
羅比回去大驚失色,錯將一封隨意塗抹的字紙,送給心上人了。於是,到書房找到西麗亞解釋。早已暗戀的兩人,說著說著,親熱起來。
又是人小鬼大的布萊安妮,偵探似地推開房門,大吃一驚,以為羅比在耍流氓。
哥哥萊昂帶來個富商朋友保羅,巧克力大亨。大家一起用晚餐時,胖妞羅拉慌慌張張跑來,說雙胞胎留個紙條,沒影了。
大家分頭去找,鏡頭只跟著布萊安妮。她照見地上的粉紅衣衫,一個男人的身影竄了,是胖妞。於是報警,一口咬定,自己看清了,是羅比。
西莉亞說這個妹子想像力豐富,沒用。羅比扛著一個男孩,領著一個,終於現身。一看嚴陣以待的陣勢,莫名其妙,不容解釋,銬上帶走。
四年後,二戰爆發。羅比成了軍人,槍林彈雨出生入死。作為犯人,要麼上前線,舊帳勾消;要麼待在牢里。他選擇搭上生命的風險,還自己清白聲譽。
姐倆則都成了看護,布萊安妮本可進劍橋念書,深重的往事,令其自虐贖罪。她打聽到姐姐的地址——那事之後西莉亞離家出走,左一封右一封地寫信,請求原諒。沒迴音。
片中場景轉到敦刻爾克大撤退,羅比病了,撐著,要回英國。
終於有一天,妹妹找到姐姐的住處,要上前線的羅比也在。羅比狠狠地訓斥一頓:你要18歲才懂事嗎?那些士兵,也才18歲。無論我受了什麼教育,人們都不會相信一個傭人的孩子。讓她趕緊出面、出庭,說清一切。
是的,英國的門第偏見根深蒂固。羅比一邊犯奸作科,一邊助人為樂?不怕羅拉當面指認?再者,13歲孩子的證言,即可採信斷案?
看到這裡,鬆了口氣,羅比有救了。
然而,鏡頭一轉:年事已高的著名作家布萊安妮.塔里斯接受採訪,前面的故事,出自她的自傳體小說《贖罪》。
事實上,當年她根本沒勇氣去見姐姐,「那一切也不可能發生」,因為沒有機會了。
羅比死在大撤退的最後一夜,手裡捏張照片——一座白色的海邊小屋,兩人相約的戰後團聚之處,和一疊信。而在英國的西莉亞,半年後,也在一次大轟炸中香消玉殞。
女作家說:這是她的第21部、也是最後一部小說。確切地說,這是第一本書,戰時就動筆,叫《噴泉旁的兩個人》,「一個自以為是的愚蠢小女孩,從窗戶看到了她不懂卻自以為很懂的事」。
無論多久,她都擺脫不了罪惡感。換了誰都會?不盡然,依我大半生所見所歷的社會人性。
她說,一直以為是自己造成了一切,讀者怎能接受這樣的結局?這不是軟弱和逃避,而是最終的人文關懷,「我給予了他們幸福」,在虛構中,在文字中。
鏡頭中,早逝的二人在海邊歡快追逐。最後一幀畫面,定格在海邊小屋。
談談觀感。
就影片而言,大的跳轉結構,類似現代文學的「元敘事」,隱在故事後的敘事者露面,點醒已然入戲的讀者:這不是現實,而是虛構藝術。如《追憶逝水年華》,七卷兩三百萬字,結尾作家才說,他決定寫部小說。
兩次情節重複,說明眼觀不一定為實,許多事情的真相,並非人們看到的表象加臆測做出的判斷。
再者,不確定因素,也是現代藝術,不,現代哲學中強調的要素。戰爭期間,布萊安妮在教堂目睹了巧克力商人和表姐羅拉的婚禮,恍悟當年夜色中溜走的男人竟是……
那麼,羅拉是吃了人家的巧克力而自願的,還是強迫?若自願,歲數小了點吧。強迫的話,又怎會嫁給這個人渣?又或乾脆就是虛構,加重羅比翻案的難度,因為受害者不會起訴了。如此,罪犯究竟是誰?一個謎團。
她與人聊天,自述11歲時也喜歡羅比,跳進水裡看他是否搭救。那麼,作偽證時,有無嫉妒心理作祟?
再者,大幅度的時空跳躍,啪,四年過去了;啪,四十年(可能更長)過去了。這也是現代敘事的特點,時空穿越交叉甚至混亂。《百年孤獨》第一句,過去、現在、未來,夾纏在一起。
就現實而言,一個人在不懂事、不成熟的年齡,犯下某種過失,導致嚴重的後果,是否要背負一生的精神十字架?
女作家說「一直認為」是自己的罪過,終於完成壓在心頭的作品,是否不這麼認為了?
確實不全是她的錯。羅比即使不坐牢,適齡青年,多半要上戰場。同樣,西莉亞也面臨著敵機轟炸的死亡陰影。應該說,若無戰事,等羅比出獄,二人重逢,完全可能。
這就是說,一個人少不更事犯下的過失,遇到動盪恐怖的可怕年代,有可能釀成難以彌補的災難——人死不能復活。
女作家沒將自己早年的過錯,躲躲閃閃推給時代,以求卸下心理包袱。特定文化背景下,罪與罰,是每個真正的信徒,須常拷問靈魂的嚴峻問題。
開頭,兒時的劇本名為《阿拉貝拉的審判》,結尾,暮年的小說書名為「贖罪」。誰有資格審判旁人?畢其一生,自我救贖吧。
時代、社會、人性錯綜交織的生活狀態展示,是與非、善與惡、靈與肉、罪與罰等難以判斷的啟示,使這部追憶往事的電影內涵,現代開放、多元、沉重,具有宗教道德的思索空間和深度。
這樣,比起19世紀浪漫主義的霍桑之《紅字》,只是針對清教的摧殘壓抑、呼籲個性解放的主題,多了現代人的複雜眼神、視野廣度和揮之不去的生存困惑。
最後一點,前半截綠野仙境的田園牧歌,與後面的硝煙烽火血肉橫飛,形成強烈對比。影片用畫面和鏡頭昭示,和平年代男歡女愛的齟齬風波,在戰爭殘酷的生死命運面前,多麼微不足道!人們啊,熱愛珍惜和平環境下平靜幸福的生活吧!
(圖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