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雅明丨他並不希冀任何新的東西

2022-06-27     飛地APP

原標題:本雅明丨他並不希冀任何新的東西

「無論何時,只要這個人遇到使他神魂顛倒的女人,他都會立即決定在她生命的旅途上躺下等待她,等待她直到疾病、衰老、衣衫襤褸的她落入他手中。簡言之,沒有什麼能夠克服這個人的耐心。」

撒旦天使[德] 瓦爾特·本雅明王立秋 譯第一稿

在我出生的時候,我父母想到,也許,我會成為一名作家 [1] 。那樣的話,不讓人們一下子就注意到我是一名猶太人將是個好主意。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在我的名字外,又給了我兩個非常不常見的名字。我不希望揭露它們。只要說,四十年前,對父母來說,要更有先見之明是非常困難的,就夠了。那他們看作一種遙遠的可能性的,已經發生了。但原本應該與命運鬥爭的預防措施,卻被他們最關心的那個人給廢棄了。與用他的書來公布這兩個預防性的名字相反,他把它們留給自己。他守望它們,就像猶太人過去守望他們給他們的每個孩子起的秘密的名字那樣。 這些孩子直到他們成熟的那天才得知那個名字。但因為這一天在一生中可能到來不止一次,也許,也因為不是每一個秘密的名字都會保持原樣、一成不變,它(秘密的名字)的變形也會隨一種新的成熟而變得明顯。因此,它依然是那個把生命的全部力量集聚於自身之上的名字,人們可以通過它來召喚這些力量,並保護這些力量不被外人染指。

但這個名字絕不是對承載它的那個人的一種豐富。它剝奪了他的許多東西——首先,是完整地作為他曾是的那個人出現的天賦。在我最近居住的房間裡,甚至在那個人全副武裝地、做好戰鬥準備地從古老的名字中出現之前,他就已經展示了他的影像:新天使 [2] 。根據卡巴拉的敘述,每時每刻,上帝都在創造一整群的新天使,這些天使在回歸虛無之前唯一的任務,是在祂的寶座前出現並唱歌讚美祂。我的(新天使)已經被阻停在這個過程中了;他的形象沒有任何屬人的地方。除此之外,他也讓我為妨礙他工作而付出代價。通過利用我在土星——緩慢變革之星,遲疑與拖延之星——的標誌下出生這一事實,他在那幅圖畫中得以複製的雄性的一面之後發送出他雌性的一面,並通過最間接的、最致命的迂迴做到這點,即便二者一直是如此親密的近鄰。

Gustave Dore | Abraham, God and Two Angels (1852)

他可能沒有意識到,在這麼做的時候,他也引出了與他背道而馳的那個人的力量。因為沒有什麼能夠克服我的耐心。它的翅膀就像天使的羽翼:只需要稍作運動,它們就能使它在它決定等待的女人面前靜止。但我的耐心有像天使一樣的爪子和鋒利的翅膀,且無意撲擊它眼前的她。 它從天使那裡學習並看到他如何以一瞥來擁抱他的夥伴,而後卻不可抗拒地,在一系列的痙攣中退卻。在向他出自其中的未來的飛行中他把天使拉到他身後。他不希望從那個未來中得到什麼新的東西,除了他的臉一直面對的那個人的目光。

如此,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和你一起回到了我來自的那個地方。

1933年8月12日,伊比薩

(寫於1933年秋;終生未刊。載Gesammelte Schriften, VI, 520-521。羅德尼·利文斯通[Rodney Livingstone]英譯。)

第二稿

在我出生的時候,我父母想到,我也許會成為一名作家。那樣的話,不讓人們一下子就注意到我是一名猶太人將是個好主意。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在我的名字外,還給了我兩個額外的名字——反常的名字,有猶太人不用這樣的名字,甚至也不會有人用這樣的名字。四十年前,父母不可能更有先見之明了。那被他們看作一種遙遠的可能性的,已經發生了。但原本意圖與命運鬥爭的預防措施,卻被他們最關心的那個人廢棄了。與用他的作品來公布那些名字相反,他遵循猶太人為它們保密的傳統。猶太人只在孩子成年時才告訴他們(他們的)一個秘密的名字。因為這一天在一生中可能多次到來,也許,也因為甚至秘密的名字也只有對虔誠的人來說才會保持原樣,一成不變,所以,不虔誠的人會在這種新的成年狀態到來的時候一下子經驗到它的變形。我的情況就是這樣。因此,它依然是那個把生命的所有力量綁在一起,有待保護以免受外人染指的名字。

但這個名字絕不是對它指示的那個人的一種豐富。相反,他的大部分影像,會在那個名字被聽到的時候消失。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顯現人形的天賦。在我在柏林居住的那個房間裡,甚至在那個人全副武裝、做好戰鬥準備地從我的名字中出現之前,他就已經把他的影像固定到牆上去了:新天使。根據卡巴拉的敘述,每時每刻,上帝都在創造一整群的天使,這些天使在回歸虛無之前的唯一任務,是在一時之間在祂的寶座前出現並唱歌讚美祂。新天使在命名他自己之前如是地呈現他自己。我只是害怕,我太過於長時間地使他滯留在他的讚歌之外了。除此之外,他也給了我回報。通過利用我在土星——最緩慢的變革之星,遲疑與拖延之星——的標誌下出生這一事實,他在這幅圖畫中得到複製的雄性的面向之後,發送出他雌性的一面,並且通過最間接、最致命的迂迴做到這點,即便這兩者曾(儘管依然互不相識)是如此親密的近鄰。

Gustave Dore | The army of the Second Crusade find the remains of the soldiers of the First Crusade (1877)

他可能沒有意識到,在這麼做的時候,他也引出了與他背道而馳的那個人的力量——也即,他的等待的能力。無論何時,只要這個人遇到使他神魂顛倒的女人,他都會立即決定在她生命的旅途上躺下等待她,等待她知道疾病、衰老、衣衫襤褸的她落入他手中。簡言之,沒有什麼能夠克服這個人的耐心。而它的翅膀就像天使的羽翼:只要稍作運動,它們就能使它靜止在他決定不放棄的女人面前。

但天使與我不得不(以之為起點從它那裡)出發的一切相像:人,以及,特別是物。他棲居在我不再擁有的事物之中。他使它們變得透明,並在它們中的每一個背後顯現出它們意圖的那個人的形象。這就是為什麼在贈禮上沒有能夠超越我。確實,天使可能已經為某個給予卻又空手而去的人所吸引。因為他,也有利爪和尖銳、鋒利的翅膀,並無意襲擊他眼睛注視的人——無論是誰。他穩定地看著他,然後,在很長一段時間後退卻——在一系列的痙攣中,但是是不可抗拒地。為什麼?為在通往未來的道路——他沿這條道路而來,並且他如此清楚地了解這條道路,以至於他可以在不回頭、不讓他選擇的那個人出離他的視線的情況下通過它——上把他拉到他自己身後。他想要幸福——也就是說,這樣的衝突,其中,獨一無二的、新的、尚未誕生的(東西)的狂喜與再次經驗某事物、再次占有、活過的極樂結合在一起。這就是為什麼在回家的路之外的一切道路上——當他帶上一個新人同行的時候——他並不希冀任何新的東西。就和我自己一樣; 因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和你一起回到了我來自的那個地方

1933年8月13日,伊比薩

(寫於1933年秋;終生未刊。載Gesammelte Schriften, VI, 521-523。羅德尼·利文斯通英譯。)

[1] 這兩個以《撒旦天使》為題的自傳性文本引起了許多推測。現在一般認為,這個標題指的是斯巴達國王阿格西勞斯二世(Agesilaos II, 444-360 B.C.),色諾芬、康涅利烏斯·尼波斯和普魯塔赫都提到過他:在本雅明和阿格西勞斯之間沒有發現相似之處。現在人們也不認為它指的是連接巴塞隆納和伊比薩的渡口的名字。哥舒姆·舒勒姆推測,如果我們把多出來的當做裝飾用的花邊放朝一邊的話,那麼這個名字就是DerEngel Satanas,「撒旦的天使」的變位詞。

[2] 在1921年春天,本雅明購入了保羅·克利的一幅名為《新天使》(Angelus Novus)的稀釋墨水畫,這幅畫後來成為他最著名的藏品(參見Selected Writings, vol. 1, p. 215)。這一意象在這裡起作用,並且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中,是他在《論歷史的概念》(『Über den Begriff der Geschichte』; 1940)關於歷史天使的思考的靈感來源。

本文譯自:Walter Benjamin, 『Agesilaus Santander (First Version)』, 『Agesilaus Santander (Second Version)』, in Benjamin, Selected Writings Volume 2: 1927-1934, ed. Michael W. Jennings, Howard Eiland and Gary Smith, trans. Rodney Livingston, The Bel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pp. 712-716.

|譯者簡介:王立秋,雲南彌勒人,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比較政治學博士,哈爾濱工程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講師。

題圖:Gustave Dore | The Vision of Death (1868)

策劃:杜綠綠 | 編輯:燒酒(前)

轉載請聯繫後台並註明個人信息

你舉起無圖的旗幟 在我內心找到你的聖名

布萊克小傳丨我在受命於聖靈的時候寫作

斯坦納x阿德勒|偉大創造者天真的神秘是深刻的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879e72dd5926e6337522db57dacbbd4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