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04年,開國少將易耀彩的兒子易海江從青島回到江西老家為父親修墳,結果到了以後發現,父親的墳旁竟然多了一座墳。
易海江不解的詢問鄉親們,鄉親們也很直接的告訴他,「這是你張媽的墳,要修一起修,否則不讓動土。」
聽完鄉親們的話,易海江頭頂上的問號更大了,父親14歲就參軍了,哪來的張媽?
在鄉親那裡沒有得到答案,易海江給母親范景陽打了個電話,一聽到「張媽」的名字,范景陽馬上就說,
「這確實是你張媽,鄉親們說的是對的,張媽的墳要和你奶奶、爸爸的墳一起修,不得怠慢。替我謝謝鄉親們,詳細情況,等你回來後再說。」
童養媳張鳳娥
「張媽」本名張鳳娥,是易耀彩的童養媳。易耀彩是他們家中獨子,他的父母親為了保他平安,在他11歲的時候,為他定下了張鳳娥這個童養媳。
至於易耀彩對張鳳娥有沒有感情,放今天還只是個小學生的易耀彩估計連愛情婚姻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張鳳娥是個對自己很好的姐姐。
而張鳳娥也是個可憐人,她是和父母親一起流落至江西的,和父母親走散後,便被當地的媒婆盯上了。
媒婆將她介紹給易家,易耀彩的母親看她可憐,就把她留下了。對於張鳳娥來說,易家對她有救命之恩,所以,易家讓她做童養媳她就做,並且也從心底認定自己就是易家的媳婦。
1930年,13歲的易耀彩加入紅軍,三年後,他便在紅八軍團擔任了8連的指導員。
17歲的時候,易耀彩穿著軍裝回到家,母親看兒子回來了,催著讓他趕緊把和張鳳娥的婚事辦了。
易耀彩有些為難,他這次回來正是向父母告別的,以後參加革命,是生是死還是未知。
於是,他找到張鳳娥,「姐姐,我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張鳳娥很堅持,「弟弟,你去吧,我在家裡等著你回來。」
聽了張鳳娥的回答,易耀彩心裡不是滋味,他沒有多說什麼,跟著隊伍離開了。
不久後,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易耀彩跟著隊伍開始長征。而蘇區也遭到了國民黨軍隊的洗劫,易耀彩的父母全部被殺。
在鄰居家躲著的張鳳娥幸免於難,等到國民黨軍隊離開後,她悄悄掩埋了父母的屍體,並繼續守在易家。
很快,易耀彩一家被殘殺的消息便傳到了易耀彩耳朵里,他悲痛萬分,費了很大氣力才接受了自己全家已被滅門的噩耗。
是的,易耀彩以為父母親還有張鳳娥都被殺害了。原來,當時的地下黨不知道易耀彩家裡還有個童養媳,所以傳來的消息中並沒有張鳳娥還活著的信息。
因此,易耀彩才會錯誤地以為,張鳳娥已經和自己的父母一起去了。
易耀彩和范景陽
1941年,易耀彩擔任晉察冀第五軍分區參謀長,這時,組織開始為他張羅婚事。
當時,休養一連有個挺漂亮的女醫生,姓張,組織經過調查後,決定給兩人安排個相親。
張醫生有點不好意思,便找到當時也在休養一連當實習司藥(醫院藥房裡負責按處方配藥、發藥的人)的范景陽,希望她能陪自己去。
范景陽有點猶豫,「你去談戀愛,我做陪襯,合適嗎?不要吧。」
「什麼談戀愛啊,就是見個面,一個人難為情,這點忙都不幫,你以後不求人啦!」
聽到張醫生這麼說,范景陽也不再推辭了,手拉手和她去了易耀彩的宿舍。
易耀彩禮貌地詢問了兩個女孩的姓名和工作,然後隨便聊了聊,便被人叫走開會去了,整個過程不超過10分鐘。
第二天,他找到司令員鄧華,「昨天見了一面,張醫生還是算了吧,陪她來的那個范景陽挺好的,我看上她了。」
鄧華佯裝生氣,「說換就換啊,總得查查人家是不是名花有主啊?」
「我查了,沒有。」
鄧華考慮了一下,「行,我馬上派人去查,家庭沒有問題才行。」
一個月後,組織科長肖時任找到范景陽,告訴易耀彩看上她的事情,范景陽大吃一驚,「不是張醫生嗎?怎麼變成我了?」
她想問個究竟,但又不敢隨便說話,便在心裡想,想想覺得易耀彩是挺不錯的,不僅會打仗,還會打籃球、吹口琴,文武雙全。
於是,她同意了和易耀彩戀愛,沒想到肖時任卻說,「現在是戰爭期間,哪有那麼多閒工夫戀愛啊。一般人是先戀愛後結婚,那你就帶個頭,來他個先結婚後戀愛。」
范景陽能夠理解當時的戰爭形勢,她想,反正自己對易耀彩有好感,早結晚結都是結。
就這樣,兩個人結婚了。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兩個人互相介紹了各自的情況。
范景陽說他們家是河北阜平一帶出了名的抗日家庭,父親是村東委會主任,二叔是交通站站長,五叔是地下黨員。母親是小腳,走路不方便,就天天幫著納軍鞋、做慰問袋。
後來,她的兩個姐姐范景新和范景明都參加了革命,有一次,范景陽向父親央求,說自己想當八路軍,於是,父親直接給范景新和范景明下了「命令」,讓她們把妹妹帶出去。
本著試試看的精神,兩個人把妹妹帶到了三分區衝鋒劇社去面試,劇社社長問范景陽,「你會什麼啊?」
范景陽說自己會扭秧歌,說著還扭了一段,范景新和范景明擔心妹妹緊張,在一旁鼓掌,為她打節奏。
一支歌還沒扭完,社長就說,「扭得不錯,你去舞蹈班吧。」
就這樣,晉察冀邊區出現了有名的「范家三姐妹」。
一年後,因為敵後需要大量醫務人員,范景陽便自願去了白求恩醫科學校做了學員,沒想到的是,她因為這個選擇陰差陽錯嫁給了易耀彩。
1942年,易耀彩被調到第四軍分區擔任參謀長,范景陽隨行,成了司令部機關門診的司藥。
要說四軍分區管轄的地方,大都是土壤肥沃,盛產糧食的地方,因此,鬼子會為了吃瘋狂向四軍分區進攻。
1943年5月,到了收麥子的季節,同樣被調到四軍分區當司令員的鄧華為了保護老百姓收麥子,組織了部隊防守。
結果分區機關兵力空虛,日本鬼子趁虛而入,向司令部發起了攻擊。為了避免損失,分區機關只好轉移到山上。
這時候,范景陽才生了兒子易海江,孩子太小,愛哭,為了不把鬼子引過來,范景陽主動提出,
「我馬上到河那邊去,萬一被鬼子碰上了,我有白朗寧(德國制的小手槍),裡面有三發子彈,一發打死孩子,一發讓鬼子抵命,第三發留在自己,決不當俘虜。」
說完,她不顧大傢伙的阻攔,抱著孩子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門診部的江醫生趕緊追上來,「我陪你去,正好三發子彈,其中一發留給我吧。」
范景陽不同意,江醫生也不管那麼多了,搶過她手上的包裹,便大步朝前走去。
兩個人走了兩個來小時,終於找到一個隱蔽的山洞,范景陽找了些乾草,布置了個軟乎乎的「小床鋪」,把孩子放了上去。
接著,她和江醫生小聲聊天,她說這把手槍是易耀彩參加百團大戰的紀念,當時,有很多戰利品可以選擇,可易耀彩只對這把小手槍情有獨鍾。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把手槍比較珍貴,所以對應的子彈也比較難得,易耀彩在戰鬥結束後,總是很用心地搜集子彈,卻一直只有這三發。
江醫生接過范景陽遞給他的手槍,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是一把極好的殺敵武器,為何要用來殺死兩個月大的孩子呢。
於是,江醫生向范景陽建議,「萬一鬼子進山,你用那片林子做掩護,抱著孩子朝西跑,我拿著這把槍作掩護,幹掉兩個後再幹掉自己,何必搭上你們母子?」
范景陽拒絕了,「要跑一塊跑,要死一起死!」
就這樣,他們一直在山洞裡等到日薄西山,還是沒見鬼子蹤影,等來等去沒啥動靜,兩個人便抱著孩子回去了。
回去以後,范景陽才知道,在他們離開後,局勢便發生了變化。有好幾支埋伏在鬼子搶糧路上的部隊,出其不意打得鬼子魂飛魄散。
三天後,全區的麥子順利歸倉,沒有遭受到半點損失。召開祝捷大會的前一天,易耀彩才回到家裡,他迫不及待地抱起兒子,「可喜可賀,我們海江闖過了人生第一道難關!
幾個月後,晉察冀的秋季反掃蕩又開始了。這一次,分區機關兵分兩路,一路由鄧華帶隊,向北轉移,這支部隊中大都是傷病員和家屬,只要避敵就好。
而另一路,則是由易耀彩帶隊,多由官兵組成,需要尋找時機向東突圍。
基於上一次的教訓,這一次,易耀彩準備把老婆孩子帶在身邊。當時,易耀彩有個馬夫姓薛,他不贊同易耀彩的安排,但又不好直說,於是,他給范景陽挑了一匹烈馬。
出發前,老薛給這批烈馬備好馬褡子,然後提議讓警衛員試騎一下。警衛沒想太多,翻身上馬,結果烈馬發狂地將警衛員甩了下去。
警衛員爬起身,看到了掉在地上的馬褡子,他馬上明白,原來是老薛沒有拴好馬褡子,才導致自己甩下來的。
正當他準備發怒的時候,突然看到老薛在沖他擠眉弄眼,「難不成老薛是故意的?」,警衛員好像明白了老薛的意思,馬上閉嘴。
老薛的操作自然瞞不過易耀彩,他撿起地上的馬褡子,苦笑了一聲,「看來,你是不同意她們母子跟我們一起走啊,那就聽你的吧,景陽還是跟司令走吧。」
說完,他來到范景陽身邊,把那支白朗寧遞給她,「記住,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沖自己和孩子開槍!」
之後,兩個人就此分別。范景陽所在的北邊很幸運,一路上甚至沒聽見一聲槍響,第二天,他們便順利返回。
易耀彩那邊就不一樣了,他們爬上東山坡時,鬼子已經占領了山頂,密密麻麻的手榴彈、子彈落了下來,等到易耀彩帶著大家掙脫火力圈時,已經有不少同志犧牲了。
范景陽回來的時候,易耀彩已經先行回來了,他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新墳對范景陽說,「多虧老薛阻止,不然那片墳中,肯定有你。」
范景陽難過地落了淚,後來,新中國成立,易耀彩成為青島海軍基地的司令員,徹底結束了馬背上的生活,范景陽還有心的將這個馬褡子收藏了起來。
重遇張鳳娥
1953年,海軍選配中高級幹部去蘇聯學習,易耀彩被選中。離出發的日子越近,易耀彩就越是想家。
於是,他決定帶著范景陽回鄉看看。一路上,易耀彩興高采烈地給范景陽講著他小時候的故事,不知不覺,車子停在了村口。
易耀彩下車,壓根不用人帶路,大步向著家的方向走去,路上,他還跟范景陽說,父母早就去世了,家裡應該長滿了雜草。
到了以後,易耀彩卻並未看到雜草叢生的景象,院子裡乾淨整潔,儘管房屋有些破舊,但一眼就看得出,這是有人居住的痕跡。
易耀彩小心地推開門,看到了一位婦人,他一時沒想起對方是誰,而張鳳娥一眼就認出了易耀彩,
「你,是我弟弟易耀彩吧?弟弟,你終於回來了!」
這時,易耀彩才認出張鳳娥,兩個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等到張鳳娥哭完了,看到了站在旁邊的范景陽。
她立馬就明白了,這個女孩是易耀彩的妻子。易耀彩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他向張鳳娥解釋,「姐姐,是我對不起你,當時傳來消息說,咱們全家都被殺害了,我還以為你.......」
張鳳娥搖搖頭,她走到范景陽面前,「妹子,我不會說話,我弟弟以後就交給你了,你們好好過日子吧。」
在江西的這段時間,張鳳娥一直默默的為易耀彩和范景陽燒火做飯,她還帶著他們去祭拜了父母親的墳。
易耀彩和范景陽心裡愧疚,覺得對不起張鳳娥,便勸她出嫁,張鳳娥每次都淡淡的表示「再說吧」。
張鳳娥這個在封建禮教中長大的女孩,從做了易家童養媳那一天開始,就認定自己是易耀彩的媳婦了,因此,她只能繼續堅守自己也無法改變的舊思想:「進了誰家門,就成誰家鬼,不得再嫁。」
眼看勸不動張鳳娥,易耀彩和范景陽擔心起她的生活,張鳳娥的日子過得很苦,平時連飯都吃不飽。
當時的部隊實行供給制,就算是易耀彩,身上也沒有一點錢,因此,他們無法在經濟上為張鳳娥提供幫助。
這時,易耀彩想到,自己的父母親都是因革命犧牲的,為什麼張鳳娥沒有享受烈士家屬待遇呢?
隨後,他和范景陽去到縣政府反映情況,對方表示,張鳳娥不是烈士之女,所以不能領烈士家屬證,反倒是易耀彩可以領。
易耀彩毫不猶豫,
「把我的烈士證給張鳳娥吧,不管怎麼說,她早早進了易家門,大屠殺的時候,為了易家擔驚受怕,安葬老母時,又是她披麻戴孝,在她心裡,她早就已經是易家人了,就算成養女吧。」
就這樣,張鳳娥享受到了烈士家屬待遇,領到了棉衣棉被還有糧食,對此,張鳳娥表示感激
再回到北京後,易耀彩和范景陽就開始格外惦記張鳳娥的事情,1955年,易耀彩被授於少將軍銜,開始有了薪資,范景陽便定期給張鳳娥打錢。
1989年,范景陽陪著易耀彩去廣州療養,路過江西時,兩人回家看了看,這時候,張鳳娥已經70多歲了,可還是沒有嫁人。
1990年10月7日,易耀彩逝世,隨後,他落葉歸根,回了江西老家。當時,范景陽帶著幾個孩子也去了江西,張鳳娥對大家很照顧,就像對待親生子女一般。
只是這一次,長子易海江因為忙於工作,沒有回去為父親治喪,所以便對張鳳娥的事一無所知。
1998年,張鳳娥逝世,鄉親們將她葬在易耀彩的墳邊,也算是對她這一生未能真正與易耀彩成為夫妻的一種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