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圈為什麼刷屏痛惜萬瑪才旦不幸離世

2023-05-08     每經影視

原標題:電影圈為什麼刷屏痛惜萬瑪才旦不幸離世

「我叫萬瑪才旦,藏族人。我寫小說、拍電影,是一個講故事的人。」

——萬瑪才旦

5月8日,一直寫藏地、拍藏地,有著藏地導演第一人的萬瑪才旦不幸因病逝世,享年54歲。

這個悲傷的消息在電影行業中傳開。前不久,由萬瑪才旦編劇、導演,由黃軒主演的新作《陌生人》剛剛殺青,卻成了萬瑪才旦的遺作。

「怎麼會這樣?!萬瑪才旦正值創作旺盛期!從《靜靜的嘛呢石》到《氣球》,我一直關注他的作品也見證了他的成長!中國電影痛失最優秀的藏族導演!」資深電影發行人高軍痛惜道。

這突如其來的無常讓人難以置信,就在5月7日下午,萬瑪才旦還在發朋友圈祝賀一位獲獎的青年影人。

圖片來源:萬瑪才旦朋友圈截圖

「用一系列作品,而非一部作品,持續地關注著藏地的變遷,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任仲倫曾這樣評價萬瑪才旦。這個將藏地文化及信仰根植於血液里的創作者,用《尋找智美更登》(2007)、《老狗》(2011)、《五彩神箭》(2014)、《塔洛》(2015)、《撞死了一隻羊》(2018)、《氣球》(2019)等一系列作品,將這片土地、這裡的人們獨有的魅力深深刻寫成中國電影的一頁篇章。

王家衛評價萬瑪才旦的電影:「可以深看,也可以淺看」

萬瑪才旦曾解釋過他名字的意思,「才旦」在藏語裡的意思是恆壽,「因為我小時候體弱多病,這是家人美好的願望」。

1969年,萬瑪才旦出生於青海安多藏區貴德縣的一個藏族牧民家庭,那裡背靠群山,面朝黃河,半農半牧。那時候,電影對萬瑪才旦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夢境。黃河邊修建水電站,電站職工帶來的露天電影院讓萬瑪才旦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後來,他考進師範類中專,躲過了繼續放羊種田的宿命,但卻越來越不適應這個角色。在夜深人靜時,他不斷寫作,向外探索,考上大學……在32歲那年,萬瑪才旦在國家資助支持藏區項目的幫助下,推開了北京電影學院的大門,成為學校里第一個學習電影的藏族地區學生。

圖片來源:萬瑪才旦微博

因為寫小說奠定的敘事基礎,和對故土天然的親切熟悉,萬瑪才旦於2006年憑藉自編自導的電影《靜靜的嘛呢石》一鳴驚人。該影片獲得第25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處女作獎、第9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最佳導演獎、第10屆釜山電影節新浪潮特別獎等十多個海內外電影節獎項。伊朗電影大師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也給予該片高度評價,萬瑪才旦也被業界譽為中國百年影史藏族母語電影的開創者。

此後十多年,萬瑪才旦的鏡頭和筆觸從未離開藏地。他的作品如靜水深流,因其對故鄉深入而細緻的描述,使人們對藏族地區文化及其生存狀況有了新的認識。

2019年4月26日,萬瑪才旦的電影《撞死了一隻羊》在院線公映。當時,適逢美國大片《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橫掃票房,作為一部小眾文藝片,《撞死了一隻羊》獲得了全國藝術院線聯盟的專映支持,在指定影院專線上映。

與擁有影史票房之最的《復聯4》正面撞檔,《撞死了一隻羊》最後依然獲得破千萬的票房。

「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也許你會遺忘它;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撞死了一隻羊》片尾引用的這句藏族諺語,十分點睛,讓觀眾更加深入地進入影片,進而慢慢理解了整個故事。而這句諺語是該片監製王家衛通過徵求各方意見後,最終加入影片。「萬瑪才旦電影的迷人之處,在於可以深看,也可以淺看。」王家衛如是說。

他不遺餘力推新人帶動了一群藏地文藝才俊

2019年,《撞死了一隻羊》上映之際,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專訪時,萬瑪才旦表示,對藝術片的市場前景還算樂觀。「我拍第一部電影的時候,中國每年電影產量只有100多部,現在中國電影產量已經1000多部了。」萬瑪才旦說,無論是投資還是創作本身,中國電影市場環境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以前不可能進入院線範疇的影片,現在也有機會進入大眾視野,找到投資的可能性也在增加。

萬瑪才旦多次接受每經記者採訪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攝

「藏族人天生具有講故事的天分和傳統,萬導賦予這古老傳統以現代性,又將口頭、文字和電影結合,在短短時間內用他高產的作品將藏族電影推向一個高峰。惜哉萬導!」著有藏區環境和文化保護《天珠-藏人傳奇》一書的媒體人劉鑒強表示,「令人欣慰的是,萬導的作品將永遠熠熠生輝,而且他的電影事業培養、引領了一大批優秀的年輕藏族電影人。」

正如劉鑒強所言,萬瑪才旦的獨特貢獻在於,他不僅是首位用當代電影敘事風格來講述藏族故事的藏族地區導演,將小眾的藏地電影拍進了國外電影節和電影院線,還啟發並培養了一批藏族新銳導演的成長。

「有很多人來北京找我,大家有衝動去學習電影。」這讓萬瑪才旦意識到了身上的責任。因此,從2005年至今,18年里,萬瑪才旦在自己導演之餘,還監製了不少年輕導演的作品,如《清水裡的刀子》《老狗》《尋找智美更登》《八月》《驕陽》《雲霄之上》《黃昏馬戲團》等。

監製這活兒不好乾。在第三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大師班上,萬瑪才旦坦言:「我是一個嚴格的監製,從創作階段就介入,幫忙把關劇本、拍攝,搭建主創團隊,還有選送電影節、電影推廣等,投入的時間精力比自己拍電影還多。」

儘管反覆「喊累」,萬瑪才旦依然沒有停下幫助青年電影新人的工作,「出於一種情懷,甚至帶著使命感去做這些事情」。

「電影可能是一種容易讓創作者比較浮躁的東西,所以我希望年輕的電影創作者們不要浮躁,希望他們能好好地去解決創作本身的問題。」萬瑪才旦曾寄語青年電影人。

5月8日,在悼念萬瑪才旦的朋友圈裡,很多人提到了他在2022年出版的那本小說——《故事只講到一半》。作家陳丹青為此書作序時寫到:「萬瑪以他難以捉摸而充滿人文意識的才華,令人對今日藏地的文藝活力刮目相看。他一部接一部地拍電影,一篇接一篇地寫小說,帶動了一群藏地文藝才俊。」

他的「故事只講到一半」

「應該有人接力講完」

在高軍的印象中,萬瑪才旦寬厚、謙和,甚至有點語遲。「心裡很明白,但話不多。人緣好,是一個老實厚道的學者型導演。就像他那部電影《靜靜的嘛呢石》,萬瑪才旦就像一塊沉默的石頭。」

「我覺得萬瑪才旦是目前拍藏族題材最好的導演,沒有之一。」高軍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像他這樣能貫通漢藏文化、熟悉了解市場、對電影藝術又如此堅守的導演,真是不可多得。」

從《靜靜的嘛呢石》到《氣球》,高軍看到了萬瑪才旦在敘事方式和電影語境里更為成熟。「他的影片培養了一批藝術電影的固定觀眾。這些觀眾與商業大片不存在重疊互博,他們就衝著萬瑪導演的影片來影院,這樣實際上增加了電影市場的繁榮度。商業片也好,文藝片也好,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這樣多好!所以,我更覺得萬瑪這麼早就走了是中國電影的巨大損失。」

「他才五十多歲,未來有15年~20年的黃金創作周期,正是出好作品的時候,甚至是可以獲國際大獎的時候。」高軍說,「因為他已經用以前的影片為他在國際影壇以及各個評獎的體系里積累了特別好的口碑,都是通往國際大獎的一塊一塊的階梯。」

高軍特別希望,能有熟悉萬瑪才旦的導演,接過他未盡的事業,繼續講他還沒講完的故事。

不久前,由萬瑪才旦(右二)擔任製片人,其兒子久美成列編劇並執導的懸疑警匪片《一個和四個》亮相第十三屆北京國際電影節開幕式紅毯 圖片來源:組委會供圖

以下為2016年上海國際電影節期間,《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對萬瑪才旦的專訪報道:《金爵獎評委萬瑪才旦:資本洪流下,藝術電影仍有生存空間》

剛剛接受完《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專訪的第十九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評審萬瑪才旦剛起身,他兒子就用藏語激動地對他說:「賈樟柯在旁邊桌。」

戴著一副墨鏡的賈樟柯也看到萬瑪才旦,他摘下眼鏡走上前來與萬瑪才旦握手。聽說萬瑪才旦的兒子也立志於報考北京電影導演專業時,他掏出手機對助手說:「幫我跟他們父子倆拍張合影。」

2016年6月萬瑪才旦與其兒子(中)和賈樟柯合影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攝

同樣在47歲的年齡,同樣是在中國藝術類電影領域裡默默耕耘的導演,比起賈樟柯,聚焦藏族題材電影的導演萬瑪才旦顯得更小眾。

雖然坐在咖啡館可能並不會被大眾一眼認出來,但萬瑪才旦的作品《靜靜的嘛呢石》《塔洛》已獲得了國內外多個電影獎項。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專訪時,萬瑪才旦真誠地講述了當代中國藝術電影的處境。

「找投資,劇本最重要」

NBD:您所拍攝的電影都屬於藝術電影的範疇,在有大量資本進入行業和商業電影鋪天蓋地的情況下,藝術電影的生存狀態如何?

萬瑪才旦:我覺得隨著中國電影市場的起飛,藝術電影還是有一定的生存空間。現在觀眾的需求變得更加多樣化,很多商業電影公司也願意拿出一些資金做藝術電影,甚至不求回報,說明(藝術電影)的空間還是存在的。

但目前更嚴峻的問題是創作者本身的心態發生了變化。所以,碰到商業題材時,大家的關注點就會發生變化,導致電影本身質量下降,像去年坎城電影節就沒有中國電影的身影,這也從側面說明一個問題:大家沒有以前那麼認真地關注電影本身。

NBD:拍藝術電影會遇到資金問題,從您個人經驗來說,用什麼樣的方式最能打動投資人?

萬瑪才旦:首先得有一個好的劇本,劇本是最重要的。怎麼把故事選擇好,並將它寫成劇本,是做電影的核心理念。故事吸引人,理念又新穎就能找到投資。很多人沒有劇本,光憑口述很難讓人信服。

另外可拍一個短片,會讓有一些經驗的人會看到,並對你產生信任,這個很重要。作品好,再找到合適的時機推廣出去,就有機會拿到投資。現在渠道也很多,網絡、論壇、電影節的創投都是很好的機會。

不過,目前仍存在的問題是投資方和導演無法接頭,很多公司想製作一些精品,但不知道怎麼找到好項目。

「藝術電影,需要觀眾培養機制」

NBD:平時影院很少放映藝術電影,但上海電影節又出現了藝術電影「一票難求」的現象。對於這種奇怪的狀態,您或者您的發行方是怎樣運營藝術電影?

萬瑪才旦:我覺得作為一部電影的作者,對運營的干涉是很有限的。他在完成一部電影以後,不一定是這個電影的版權持有者,所以很難控制發行的問題。不過現在情況比以前好一些,有些商業影院已經開始放映藝術電影了,像我的電影《塔洛》今年就可能上院線。《靜靜的嘛呢石》在上海、北京也做過一些展映,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此外,觀眾的需求也在增加,以前藝術電影的大眾認知度很低,但現在觀眾也願意看到一些不一樣的電影。不過很多藝術電影的平台、資源目前只有上海和北京有,其他城市的觀眾就算想看,也沒有途徑,所以造成「一票難求」的現象。而在法國,放映和製作藝術電影都有國家的專門支持,目前中國還沒有這樣專門的工程。

2019年,萬瑪才旦在成都接受每經記者專訪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董興生 攝(資料圖)

NBD:您覺得中國市場會不會出現追捧藝術電影的時代?您覺得中國電影會更加走向世界嗎?

萬瑪才旦:我覺得在中國很難,因為這需要一個觀眾培養機制,只有經過很多年的培養,觀眾才會去形成對藝術電影的審美趣味。如果有這樣的一個觀眾基礎的話,還是有可能的,但是目前可能性不大,現在選擇太多,觀眾還是願意去看商業電影。

以前外國觀眾對中國文化有一種獵奇心態,但是現在這個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外國觀眾、外國電影獎項對中國電影的關注更接近於電影本體了。

「好電影,要經得起時間考驗」

NBD:如果有一筆投資,但所拍題材不盡如人意,您會考慮嗎?

萬瑪才旦:還是要看題材喜不喜歡,如果不喜歡就不去拍。現在做電影的人太浮躁了,太急於求成了,但是電影不是急來的。

NBD:您的作品,像《老狗》《靜靜的嘛呢石》等都有很深刻的民族主題,在全球化時代里,您怎麼看這類型電影?

萬瑪才旦:我個人不會強調民族性。我所拍涉及藏族題材肯定會有一些民族性的體現,但過於強調它就會表面化。在電影的題材中最重要的還是人,所以我的幾部片子都是以人為中心。在《靜靜的嘛呢石》《尋找智美更登》中,影片題材涉及的是一個群體,一個群像,是有關一個村莊人的生存狀態。《塔洛》則關注的是個體的生命狀態。民族性肯定會帶上,但我不會刻意強調,因為拍的就是自己民族的東西。

NBD:您覺得在各種類別繁複的電影形式中,什麼樣的電影才是好電影?

萬瑪才旦:這個沒有標準,最關鍵是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有些電影現在看覺得很不錯,但是過兩年就不行了,這就不屬於好電影。如果很多年之後再看還能覺得好看,這才算是好電影。

記者|丁舟洋 編輯 |董興生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5a0fe5186866a59fe29274f4bee9cbe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