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叫紅。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想起了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獲諾貝爾獎的小說,《我的名字叫紅》。當然,帕慕克寫的是伊斯坦堡的紅,我寫的是普羅旺斯的紅。
在這篇文字里,普羅旺斯是民生街附近一間小咖啡館的名字。
第一次走進普羅旺斯,或者說,第一次離開普羅旺斯,不論凝神還是回想,眼前都是一片帶著女人體香和胭脂香的紅。當再一次再再一次地去過普羅旺斯,就發現它是一種肆意瀰漫的具有侵略性的紅,一種比咖啡還釅比紅酒還醇的紅,一種比熱情還奔放比友情還真摯比愛情還永久的紅。
聞香識女人,這是男人的話題。坐在普羅旺斯,聞香太膚淺,賞紅最確切。用眼睛看去,用五顏六色五光十色五彩繽等等,都難以概括或一言以避之,紅就足以覆蓋了全部。包括那些簾幔和沙發,那些燈光和擺件,那些乾花和小畫。它們擁擠在一起,雖在紅的氛圍里,卻有薰衣草的味道,左岸的味道,巴黎的味道。
那天,一個叫陸紅的女友,約我去普羅旺斯。真有普羅旺斯嗎?她肯定地說,那個地方就叫普羅旺斯。坐定之後,陸紅給我點了一碗用桄榔粉調製的飲品。稍一沾唇,就知道這是女人的奢享,被它如紅酒一樣灌醉了。
就這樣,在普羅旺斯,老朋友陸紅,新朋友薛紅,這兩個名字叫「紅」的女子,讓我在紅的泥淖里拔不出腳。
薛紅一定是個有故事的女子。這是她給我的直感。可是,儘管不止一次相聚,我寧可讓她在我心裡成謎。美是什麼?我給的定義,就是可望而不可及。最美的女子,應該給她一個神秘下去的空間。
寫到這裡,我想起了一個名叫鄧肯的女子,在巴黎的拉雪茲公墓,我看見飄逸的鄧肯被定格在石碑上。薛紅也是一個舞者,她比鄧肯幸運,鄧肯從北美舞到了西歐,至死也沒有回到故鄉。薛紅從東方舞到了西方,如今在東方西方仍然是來去自由。
然而,太尋常的布料實在包裹不住她,只能採取一種特別的方式去抵抗,就是把自己裝扮成一隻不倦的蝴蝶,寧願去古董街淘適合自己的裝束,卻從故紙堆里上演了一出難以相信的時尚。於是,她只要出場就驚艷,就陌生,就妙不可言,只須幾個片斷,即可連綴起一部藝術女神的傳奇,只須一個配角,就能照亮了全場金馬獎的舞台。
普羅旺斯不啻是薛紅的另一種舞蹈。她出生的這個城市,有左岸咖啡館,但沒有左岸,換句話也可以說,這個城市有咖啡館,但沒有薩特和波伏娃。當薛紅用挑剔的眼神,完成了對法國南部那個小鎮的複製,這個自戀夾雜著自卑的城市,總算有了一個自尊捎帶著自誇的理由。
所謂的浪漫,所謂的時尚,它們原本與這個城市的奠基石一起深植地下,卻被無知者連根刨出,又幾乎掘凈。薛紅的普羅旺斯,其實是讓走近它的每一顆敏感的心靈集體懷了一次舊。
它有貴族血統,所以它儘量地降低身段,不過是一間小小的咖啡館。可是,它只須站在那個街角,就給這個城市撰寫出了一個原味的《雙叟》或《花神》,一部正版的時尚工具書或浪漫大詞典。它不是這個城市的全部,這個城市卻一定要有它。
正因為如此,薛紅需要把她的舞蹈化為文字,幫你解讀普羅旺斯的細節。銜泥築巢,精衛填海,終成大作。她煞費的苦心,她深究的極致,她忍不住脫口而出的千言萬語,一讀便知了。
我女兒讀高二的時候,在課桌上放了一個亂寫本,小姑娘突發奇想,曾給紅下過這樣的定義:紅是顏色的領袖,也是領袖的顏色。我想,薛紅一定在骨子裡愛著這個顏色,或者這個顏色就是薛紅,否則她怎麼會把普羅旺斯的紅渲染得如此濃稠,如此烈焰,化也化不開呢?
寫於2015年1月3日
圖文均引自微信公眾號「密斯瑞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