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潯陽文史」系列發布老一輩九江文史專家們的文章,為的是使他們的研究成果得以更廣泛傳播。除修訂個別標點,適當添加分段和圖片外,編者不對文章做更多修改。為尊重原作者,文章首發於「潯陽敘話」公眾號,再由編者的公眾號「馮曉暉」轉發。
本文中的照片亦由錢政老師提供。
錢政(作者像)
幾年前有一次看中央電視台記者在農村採訪節目,村民講的是典型「九江方言」 ,我以為是在九江農村,殊不知節目結束時播音員講是在湖北某地採訪,因情況太意外我未聽清是在湖北何處。從那以後我一直在關注、查詢那個講「九江方言」 的地方到底在何處?
幾年後我終於得知,那個也講「九江方言」 的地方,是位於鄂東北與河南省信陽交界處的廣水市,它隸屬湖北隨州地區管轄。後來一位到過廣水的朋友告訴我,在那兒與當地人談話就像和九江人交談一樣沒有語音上的不暢。從整體語音上講,廣水方言與九江方言相同的地方太多。
幾年來我一直想去廣水實地探訪與我們九江方言類同狀況和不同之處。最近終於邀上與我一樣對九江、廣水兩地方言感興趣的同好:九江歷史學會的龔征西、老同學劉晟夫婦一道自費前去湖北省廣水市探訪。
九江到廣水有火車可去,但中途需要轉乘一次,也就是買九江到廣水火車票,火車站將出具兩張不同行程票。
廣水地區是典型的丘陵山區地貌,歷史久遠,在我們參觀廣水市博物館的展品中就有春秋、戰國時期的青銅器物件,可見一斑。
為獲取廣水方言的第一手真實體驗,我們四人約定:我們與廣水居民交談時一律講九江話,並要求對方不要因為我們是外地人而與我們講普通話,要用當地廣水方言與我們交流;在廣水的應山鎮(廣水市政府所在地)、廣水鎮(兩鎮相距十幾公里),儘量與各階層、各年齡段(老中青幼)人用方言交流。我們每天採訪對象基本上多為:早餐小吃店店主及顧客(成年人、學生)、餐館的老闆及服務員、廣場上閒坐的老年人、公園帶小孩的青年父母、大巴車上的司機和乘客、旅店老闆和服務員等。
幾天下來我們共同體會是:
九江方言中的土話彼此相當雷同,例如: 白天一日裡,昨天一昨兒,閃電一撤霍,咸了一韓了,吃-七,甲魚-腳魚,街一該,廁所一茅司,客廳一陶屋,講假話一扯謊,光上半身-打赤膊,瘧疾-打皮鼾,淹了水一安了,大便-把把,蝙蝠-檐老鼠,什麼一莫司,一會兒一不一哈兒,聊天一夸白兒,裝佯一假馬兒,時髦一刮氣,青蛙-柯馬,毛毛細雨一麻奮兒雨……這類的彼此相同方言土話舉不勝舉。
我們用九江話一說,對方馬上就能應答,其中有一些九江土話在廣水方言中大多相同,但也有少量有些差異;
當地人廣水方言在開始或在講的過程中往往有些話與九江話一樣,但交談時間一長、話語一多就發覺有些口音變調,不太挺像九江方言;
廣水人熱情,一旦我們在大巴上或各種場合的人群中用九江話交流時則旁邊的廣水人會馬上參加交流和議論;
有次在大巴上一位中年知識女性在交談時告訴我們,廣水的大悟地區農村人講的廣水方言與你們講的九江方言更為接近。為此我想當年中央電視台在廣水農村採訪時,村民講的「九江方言」有可能就在廣水大悟地區農村。
這幾天與廣水人接觸時,我的九江話多次被不同地方交談對象誤以為我是廣水人在講廣水話,同行的龔征西先生也先後兩次交談被當作是廣水人;
廣水市不同地方的廣水話與九江方言也略有區別;
九江人到廣水用九江話交流不會存在語言隔閡,同樣廣水人來九江也應該大致如此;
廣水當地人得知我們來廣水是特地來聽廣水話時,十分驚訝和不理解;
在廣水鎮站前路大街兩側居然有多家棺材店,我特意到幾家棺材店詢問,他們回答廣水四周全是丘陵大山,樹木很多,當地一直允許土葬,但平原地區一律火葬。每具棺材4000元左右,木質特別好的價格會高一點。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全國提倡火葬,廣水特立獨行。
九江方言屬於北方方言的四種次方言中的江淮方言﹙另外三個是: 東北、華北方言;西北方言;西南方言﹚,而湖北廣水方言屬於湖北境內的江淮方言﹙湖北還有西南方言,贛方言﹚它主要分布在鄂東的英山、黃岡、黃梅等九個縣市及相鄰的廣水、安陸和應城。在我國江淮方言分布在江蘇、浙江、安徽、江西、湖北五省的部分地區,並且在江淮方言內部存在分岐較大的語言現象,它是較為複雜的一種北方次方言。
語言是人類社會重要的交際工具,同時它也是人類所特有的十分有效的思維工具,屬於社會文化的特殊範疇。方言則是語言因地域、人口變遷、政治、經濟、軍事、民族、人文等原因被分化或同化,進而由於發展不平衡而逐漸形成的。九江方言和廣水方言都有其起源和歷史演變過程,探討、研究九江、廣水兩地方言的相同性、現狀,爭取科學地尋找到它們語音發展的脈絡,這涉及到語言地理學範疇,這對研究九江人口歷史發展進程有極大的輔助作用。
湖北廣水在1988年以前稱為應山縣。清同治年間﹙1861一1875年﹚清軍與太平天國軍在江蘇、浙江、安徽、江西一帶激戰多年造成這一帶一些地區屍橫遍野、幾無人煙。應山一帶也因饑荒人們生存艱難,時任兩江總督曾國藩在各縣設「勸農局」 布告鄉里,讓人們遷徙到江南因戰爭荒蕪大片土地的地方去開墾謀生。於是人們紛紛舉家南遷,開始南遷的有: 張、顏、魏、熊、明姓氏,後又有楊、雷、華、胡等姓氏。
到清光緒年間﹙1875-1908年﹚又有2000餘戶上萬農民遷徙到安徽宣城、寧國、涇縣、旌德、郎溪等地及江西新建、奉新、峽江、彭澤諸縣。他們大多聚藉、聚族而居,他們後代中有的仍保留湖北應山的風俗和方言。前些年有安徽一帶應山移民後裔前去應山尋根問祖,並通過當地人家族譜得到確認,並且他們的口音仍帶有一定的應山方言口音。從這個角度講,安徽一些地方所講的方言帶有明顯的「應山血統」 。
九江、廣水兩地方言,均屬於北方次方言的江淮方言,它們之間相同性如此之高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倆應該有同宗共祖的語言來源!它們的母體江淮方言所在的地域雖從商周時期起就開始接受華夏文明的薰陶和影響,但那個時期尚未出現大批北人南遷局面,特別是當時現在九江地域的民族、政治、經濟、文化…諸多因素加上長江、湖泊、山川等地理阻隔使得古九江方言屬於南方部落方言而不可能是北方次方言。這和靠近中原的廣水不一樣,而秦漢時期的古應山語言也不可能類同今天的廣水語音,也就是說最早在秦漢時期九江、廣水兩地方言都不是北方次方言,而且那時當地語言也沒能同宗共祖,共祖宗那是秦漢以後的事!
九江、廣水今天的方言形成基礎,最早應來之中華大地歷史上的西晉永嘉﹙307一313年懷帝司馬熾﹚,唐五代,南宋三次影響極大的北人南遷,造成今天江淮方言地域變成北方化地域而成為江淮方言的基礎方言區,而且這種趨勢在明朝達到頂峰並延續到清朝。從而最終成為基礎方言區的權威方言。九江方言與廣水方言在江淮方言內部是-種罕見的類似現象,這決不是巧合!而是大批北人南遷後聚族、聚居、聚譜的必然結果,由於被遷入地因為各種原因造成的地廣人稀,加上方言的傳承是靠一定數量的人口使用共同語言,來覆蓋相對來講人口稀少的遷入地語言,並形成強勢的語言環境。就像今天深圳被大批外來人口共同使用的普通話取代了原本廣東寶安當地方言一樣。同樣的原因,九江、廣水兩地方言的根應該來源於北方中原地區。
在九江和廣水的一些歷史資料中,,尚未能查找出九江方言來之廣水或廣水方言來之九江的任何信息和證據。如果說安徽省有的地方方言來之湖北廣水, 那麼它們之間可看成「母子」 關係,而九江方言與廣水方言之間,目前可看成是「兄弟」 關係,它倆是歷史上南遷隊伍中走了不同方向人群的古音遺留。特別要強調的是:九江、廣水兩地雷同方言的形成歷史時間不應該太久遠, 從歷史資料分析最早只可能形成於明、清時期, 否則這種方言形成太久遠的話,兩地語言就會因長時間受到各自周邊語言的干擾、滲入、融合而不可能到現在還這般相同!
讀後記:上個月,本系列發布了錢政老師的文章《錢政 | 九江文史——九江方言與湖北廣水方言》。在那篇文章中,錢老師通過向朋友詢問調查和史料研究的方式,得出廣水方言與九江方言相似度很高,且兩者存在著很大相關性的結論。這一次,錢老師專程前往廣水進行田野調查,獲取了現場資料。目前尚缺乏廣水與九江之間規模化移民的史料證據,故未能完成最後一環,但該研究的意義很大,實有必要深入進行。
為了一項對本地有意義的文史研究,不遠千里自費前往,進行調查訪問,這就是情懷吧?在九江,扎紮實實搞文史,也只有靠情懷來支撐吧?
潯陽敘話:記錄贛鄱歷史,講述潯城故事,品鑑風俗滋味,漫記百態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