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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全國開展第二次文物普查,星子縣發現了一本從墓葬中出土的古籍,名為《邵堯夫先生詩全集》。情況上報道九江地區文教處,當時負責文博工作的吳聖林邀我一道去看看究竟。
書本特徵
該書用硬紙做封皮,外敷絹類絲織物。全書共一百零三頁,黃麻紙,蝴蝶裝,墨色深潤,每頁二十四行,行二十字,四周單欄。在各卷目錄的上端有黑魚尾。版高十九厘米,寬十四厘米,封皮後的第一頁首行即為「邵堯夫先生詩全集目錄」字樣,底頁印有「德祥」印章兩處(未見版權頁,是原刻未有,還是後被撕毀,原因不明),字占二格,每字為1.5厘米×1厘米;接下就是各卷篇名,字占一格,一般為1厘米×0.8厘米,(但「邵堯夫先生詩卷七」八個字同目錄字體大小又相同)。字體有的雄偉樸厚,有的勁瘦略長。
作者簡介
邵堯夫名雍,諡康節,其先范陽人,幼隨父遷共城(今河南輝縣),隱居蘇門山百源之上,自號安樂先生,是北宋中葉頗負盛名的理學大師之一。他治易學,好預言,隱居不仕,但頗關心時事,臧否人物,與理學開山祖師周敦頤齊名,並與當時名聲很大的史學家、政治活動家司馬光和韓維、呂公著、富弼等過從甚密。邵堯夫可以說是無書不讀,雖寒暑亦不息。他的詩因「源出白居易,晚年又絕意世事,意所欲言,自抒胸臆,脫然於詩法之外,」因此受到很多人的推崇和摹仿。當時就流傳有「送我一壺陶靖節,還他二首邵堯夫」,可見其影響之深。人們常說的諺語「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一生之計在於勤」就是出自邵堯夫。
文學價值
詩集共分九卷,收詩三百十八首;其中:卷一,七十二首;卷二,三十三首;卷三之四(實際上只有一卷,但目錄和正文都是如此寫法,不知何故。),三十二首;卷五,三十五首;卷六,三十三首;卷七,三十二首;卷八,四十二首;卷九,三十九首。第六十頁首行則有「重刊邵堯夫擊壤集目錄」字樣。目錄共七卷,格式同《詩全集》,字體與正文相似。接下便為《擊壤集》正文,卷之一,五首;卷之二,三十首;卷之三,三十三首;卷之四,三十一首;卷之五,三十七首;卷之六,三十九首;卷之七,三十八首,計七卷二百一十三首。
邵堯夫的文學著作,見於著錄的只有《擊壤集》或《伊川擊壤集》,未見有《詩全集》星子縣出土的這本《詩全集》實際上是由「詩全集」和「擊壤集」二部分組成。它們之間明顯區別在於「擊壤集」以「吟」為題,有三言、五言、七言不等。為何同一本書會有兩書種名,《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有如下記載:「佛語衍為寒山詩,儒語衍為擊壤集,此聖人平易近人,覺世喚醒之妙用」。實際上,「擊壤集」中的作品也屬於詩的體裁,大約是後來編印者見於此,把二集合在一起,按寫作時間順序重新編排,以「擊壤集」為書名,致使我們今天看到的僅有《擊壤集》而無「詩全集」之故吧。
《擊壤集》現流傳的有:北京圖書館藏元刻本《伊川擊壤集十八卷》明初刻本二十卷外詩一卷;明成化畢亨刻本;明末毛氏汲古閣刊本;四部叢刊影印明成化乙未畢亨刊本。此外,因邵堯夫道教思想出於華山道士陳博,所以在「道教太元部賤字禮字二號」中,也收入了「擊壤集」。上述各本內容都大約相同,但與《詩全集》的篇幅和內容都有較大的差異。下面僅以「四部叢刊本」為例,加以比較。
首先《詩全集》目錄雖著有十六卷,實際上只有十五卷,這與文獻記載的「治平三年刊邵子擊壤集十五卷」基本一致。所不同是比初刻內容有增加(有治平三年以後的內容),所以冠以「重編」字樣,也是符合事實的,詩句基本上是按照「詩」與「擊壤集」分類編排的。而《伊川擊壤集》共二十卷,首尾一卷,共一千三百零七首,基本上是按寫作時間順序編排,其中尚有他人之作,象司馬光、富弼等人的詩句也被收入。
其次《詩全集》共五百三十二首,其中有一百二十五首未見於《伊川擊壤集》。有的雖篇名相同,但內容又完全不一,如兩處都有「聞少華崩」《詩全集》的首句是:「熙寧壬子歲,少華忽然崩」,而《伊川擊壤集》的首句則是:「變化無蹤倏忽間;力回天地不為難」。有的雖隻字之差,但意思又截然不同,如《詩全集》「生子篇」中「當日吾年四十五,始方生汝為人父,養育教訓誠在我,壽夭賢愚計於汝。吾今耆年時七十,爾正方剛二十五,吾教願汝成大賢,未知天意肯從否」。而《伊川擊壤集》「生男吟」(篇名不同——筆者)則為:「我本行年四十五,生男方始為人父,鞠育教誨誠在我,壽夭賢愚繫於汝。我若壽命七十歲,眼前見汝二十五,我欲願汝成大賢,未知天意肯從否」。
以上二首詩句都是寫生子(或生男),據史料記載,邵堯夫生於大中祥符四年(公元1011年)其長子邵伯溫生於仁宗至和三年(公元1056年),其間正好相隔四十五年。所不同的是《詩全集》「生子篇」明確告訴我們,作者當時年已七十,詩句中反映其思想活動,時間的交替也合乎情理,況且在「自詠」篇中也有「年將七十待所為」的詩句。而《伊川擊壤集》「生男」篇,則說明作者當時四十五歲,尤其是在「閒詠」中又出現了「予年四十七,已甫知命路,豈意天不絕,生男始為父」與上文自相矛盾。
上述分析表明,《詩全集》的內容及所涉及的時間比較合乎情理,令人信服。由此又提出了史學上曾爭議的另一個問題,即邵堯夫卒於何年?目前多數史料都認為邵堯夫卒於熙寧十年,終年六十七年。但宋史疑年錄記載邵堯夫終年七十六歲。從《詩全集》兩處七十歲的敘述來看,雖說不能確定「疑年錄」提法一定正確,至少可以說邵堯夫終年不止六十七歲。
版刻年代
該書封面上有手書墨跡,為墓主親屬所作,內容為追述死者生平業績與嗜好。除此之外,無序無跋、無牌記,也無刻工姓名,從表面上很難確定其版刻年代。經過仔細閱讀,發現文中可推其刊刻年代的根據有三,第一,在《擊壤集》卷一正文前有「敬室蔡弼 重編」字樣,然而查閱有關史料,均未見有蔡弼其人事跡記載,僅在一九六一年北京中國書店編的《版本知識》中有「建邑蔡子文東塾治平三年刻《邵子擊壤集十五卷》」。此文似可說明,該集既然是重編,當然應在治平三年(1066年)或這之後的事了。第二,文中詩句很多都是採用紀傳體描寫,有許多事涉及到具體的時間,如卷八「聞少華崩」詩中有「熙寧壬子歲,少華忽然崩」的詩句。熙寧壬子系北宋神宗在位之年,即公元一〇七二年,這就更明確地告訴我們,此書刊刻時間,最早也不會超過公元一〇七二年。
第三,《詩全集》是為作墓主的陪葬品(連同墓主的遺體一起從盛有液體防腐劑的棺木中出土),查墓主陶桂一的墓志銘,墓葬時間為南宋景定辛酉年(即公元1261年),由此推斷,該書在公元一二六一年之前就已刻成。然而,從一〇七二年至一二六一年,其間相距一百七十餘年,如果把刻書時代定在此期間,未免太籠統,最後筆者發現文中多處「桓」字缺筆。據史諱記載,北宋靖康皇帝是趙桓,此書桓字缺筆,大約為避靖康皇帝諱。這位北宋末代皇帝在位時間只有一年,據此,筆者認為,《詩全集》的刊刻時間,可能是北宋最後一年,即公元一一二六年。該書書品窄小,且校刊不嚴,或與靖康之難後的國勢有關。
就目前所知,《詩全集》是邵氏著作國內最早的刻本,可謂彌足珍貴。其刻印時間與作者生活時期較近,應該說比後來流傳的各種版本的內容更真實些。此書不僅對於了解宋代的刻書事業,研究邵堯夫的思想及當時宮廷制度,洛川形勢有參考價值,尤其是對考證邵堯夫的卒年,可補其它史料的不足。有極高的學術價值。作為宋版古籍屬國家一級文物。2008年,經國務院批准該書又入選《國家珍貴古籍目錄》。
「孤本」的感悟
1978年起,我有幸參加了為落實周恩來總理「要儘快把全國古籍善本書目編出來」的遺願而開展的「古籍善本編目」工作。開始學習古籍善本相關知識,除對本市公共圖書館古籍收藏情況有所了解外,還利用參加省際驗收交流機會看到各地的古籍善本,更結識了一批從事古籍工作的專家學者。故對《邵堯夫先生詩全集》的文學價值及版刻年代作了探討,並專程到國家圖書館彙報請教,得到了他們的肯定和認可。
行前一直忐忑的心終於平靜下來,隨之而來是一種興奮和激動,當時我幾乎是肯定地口氣說這書應該是「孤本」,此語一出,現場沉默了約二分鐘,引起國家圖書館古籍善本部主任李致中(著名古籍版本專家)一段忠告:「小熊啊!中國之大,世界之大,你怎麼能說是孤本?」聽他此言我頓時一陣臉紅,非常尷尬……還是國家圖書館的一位副館長及時以「九江能發現宋版古籍了不起」化解我的難堪。無獨有偶,廬山圖書館收藏的《四明先生資治通鑑》,國內僅此一套,被國務院列入「珍貴古籍名錄」。數年後,西班牙也發現了此書,書主人為此專程到廬山圖書館,經對照與廬山館的完全一樣。此事對我觸動很大,世界之大,知識之多,凡事都不能絕對。他使我感悟到無論是治學或工作都必須堅持客觀和嚴謹。
作者簡介:熊學明,1949年生,江西九江人。九江市圖書館原館長、研究館員,江西省勞動模範,曾任政協九江市文史委副主任,九江市非遺專家組成員,九江市歷史學會會長。退休後應聘編纂《九江市志(1990-2010)》(任總纂),《九江工業史》(任編纂室主任)。
讀後記:熊學明館長不止一次對我講述這段故事,重點是最後一段。世界之大,我們的見識總是有限的,治學必須嚴肅認真,更要小心謹慎,否則就會貽笑大方。在此特別感謝熊館長的教誨。
潯陽敘話:展示九江文化,講述潯城故事,品鑑風俗滋味,漫記百態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