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喬苗兒
在成為「導演」之前，陳宙飛更為人所知的身份是攝影，在《微愛之漸入佳境》中做顧長衛的攝影，《李米的猜想》中做曹保平的攝影，《趙氏孤兒》《搜索》里做陳凱歌的攝影，《影》《懸崖之上》中做張藝謀的攝影。
《雙探》是他第一部導演作品，體裁是懸疑探案網劇，合作的班底來自犯罪電影《暴雪將至》的原班人馬。
就像總製片人肖干操說的，即便在刑偵懸疑熱度持續了兩三年之久的網劇市場，《雙探》仍是一部「難以找到對標的作品」。
16集的體量，12天敘事時長，由一起女學生綁架案和兇殺案，牽扯出一段塵封三十年的隱秘往事。北京警察李慧炎（段奕宏飾），調查父親被殺真相的入殮師周遊（大鵬飾）一路向北，來到這個東北邊陲冰封的小城雙塔。人販子、迫切想要得到女孩的買家、寡言的屠戶、鐫刻古老刑罰的神秘碑文、受害者被割下的組織、待宰的牛、林中的熊，白的雪，黑的影，黃的光，紅的血，眾生萬象的排列組合以及濃烈的色彩對比，這些元素的加持令《雙探》很難完全歸於任一現有的懸疑探案類型。
新劇觀察（ID：xinjuguancha）記者看到成片的第一感覺是驚艷，視覺衝擊之下直擊人性的生理性「惡寒」實在太有張力，然後是滿肚子的疑問，迫切地想要知道這樣一部質地完全不同的懸疑探案劇的創作始末，也想印證做觀眾時的諸多猜想，在主創處找到答案。
《雙探》媒體看片會之後，如約見到了導演陳宙飛。
「跳出舒適區」
不能免俗，第一個問題自然是為什麼做導演，以及為什麼是「網劇」《雙探》，因為從心裡並不認同將「影人觸網」的嘗試稱為「下凡」，未加措辭就直衝出口，陳宙飛卻已經瞭然「現在很多導演都在嘗試拍網劇，而且拍得很棒。不論電影還是網劇，區別在於講故事的方式，講好故事是最重要的。」
導演陳宙飛（左二）
陳宙飛回憶，19年他有了轉行做導演的打算，正在籌備自己的作品，「這麼多年經驗積累下來，做攝影是舒適區，我想有更多的嘗試」，同時也在經歷轉行不可避免的迷茫和困惑。這時候好朋友也是這部劇的總製片人肖干操拿過來《雙探》的劇本，「完成度非常高，而且他說段奕宏老師會來監製並且主演，還有一眾非常優秀的演員，我想這樣的項目沒有人會拒絕。」
專注的創作者總是「訥於言而敏於行」，陳宙飛和剛剛跑廳時候的狀態一樣，話不多但是精準，聊到戲的時候會搭配小幅度的肢體語言。他坦言，做過攝影再來做導演的好處是拍戲的時候腦子裡已經有「剪好成型的畫面」，知道要怎麼拍，也更喜歡有挑戰的鏡頭。
《雙探》片場陳宙飛把自己吊在威亞上
《雙探》中有一場戲是段奕宏飾演的李慧炎從5樓跳到4樓，場景中有一扇窗戶，可以讓攝像跟著演員一起完成。「09年的時候拍《趙氏孤兒》，那時候我第一次吊威亞拍，現場搭了一條『過江龍』，我吊在上面拍。就想趁著還年輕再來一把。」陳宙飛比劃道「我當時全副武裝吊在那，開始段老師沒認出我，後來拍完嚇一跳，說『嚯，你怎麼在這？！』這場戲我們拍了三條，效果很好。」
越有難度越興奮的特質讓陳宙飛很快進入到導演的角色中。「做攝影的時候在片場，我也在觀察和學習，我覺得導演最重要的能力是領導力和凝聚力，案頭工作要做夠，決策要堅定，最怕猶豫讓劇組停滯不前。」
「置身極寒，冷的感覺就對了」
《雙探》啟用了犯罪電影《暴雪將至》的原班製作人馬，用鏡頭語言呈現生理性的寒冷照道理駕輕就熟。不同的是，《暴雪將至》一直在雨里，《雙探》需要雪，一方面通過林海雪原展現東北的地域特性，另外一方面需要雪景營造出真實的肅殺嚴寒的氛圍。
《雙探》幾乎全片採取了實景拍攝的方式，取景地之一是延吉的老嶺，那是一片幾乎天然的原始森林，到了冬天積雪能沒過膝蓋，最低溫度能到零下三十多度。這種冰冷寂靜的氛圍正是該劇需要的，鏡頭所至，能看到演員們凍到發青的臉和已經僵成一團的肌肉。真實感說來簡單，也真夠受的：不摻假地凍著。
「我是南方人，可以說在20歲以前幾乎沒見過雪。後來拍《懸崖之上》等影片去過幾次東北，大家都說南方人抗凍，其實不是的，那個氣溫下，什麼發熱鞋墊坎肩褲子都沒用，拍完一天下來早就凍成冰棍兒了，就盼著趕緊收工回酒店沖個熱水澡解解凍。」
作為採訪者總是希望能用苦難來體現匠心，《雙探》劇組好像已經將「苦」甘之如飴。陳宙飛說，劇中飾演小烏娜吉的演員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出於對她的保護，每拍完一條都讓孩子到暖和的地方緩一緩。「但拍出來就發現效果不對。沒辦法只能硬下心來，我陪著她在雪地里凍了40分鐘，再拍，感覺就對了。」
相比之下，成年演員的「冷」就簡單粗暴得多。
段奕宏有很多在雪地里的戲，臉上的肌肉要僵，而且「要是那種凍得青白里透著的紅，不是化妝畫出來的」，陳宙飛說，「段老師就把臉埋在雪裡凍一會兒，凍到位了，再把頭拔出來拍。」
劇中有場戲是鄭楚一飾演的屠戶白石舟在屠宰場內沖澡，這個人物的設定是健壯剽悍不畏懼的，要直接拿過水管子沖，而在極寒的條件下，任何帶有溫度的水一定會起霧。片花里，一大堆裹成粽子的工作人員圍作一團認真研究怎麼辦，段奕宏跑過來問「是不是冷水熱水衝下去都會冒煙兒？」這場戲拍完後，所有在場的工作人員爆發出掌聲和歡呼。——拍戲這個事，就是需要所有人心都是齊的，熱的。
陳宙飛回憶，當時勘景，到了第二天實拍就會發現場景跟頭一天完全不一樣。一夜大雪之後連路都沒有，要鏟車來開路，劇組成員徒步。片花里有個鏡頭是十來個人抬著棚子在雪地里一步三個跟頭往前走，白毛風吹得人都站不住。鏡頭記錄的是某天的某個瞬間，而對《雙探》的劇組來說，恐怕是拍攝期每天都要經歷的日常。
「即興和技巧」
除了製作班底的熟悉和默契，《雙探》同樣雲集了成熟且優秀的演員們，也有熟悉的面孔源自影片《暴雪將至》，比如飾演屠戶的鄭楚一，還有「瘦到觸目驚心」的老七扮演者張林。同樣的，如果有喜歡《士兵突擊》和《我的團長我的團》的觀眾還能發現，張國強、邢佳棟、劉威葳等熟悉的面孔，讓《雙探》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兵團團建」。
「他們會給到一些默契的即興配合，在生活化的那部分產生非常多的碰撞」陳宙飛說。
《雙探》開頭，有場戲是段奕宏在街邊的小飯館吃早點。他三兩下吸溜完碗里的豆腐腦，發現盤子裡還剩個包子，自然地把包子抓手裡起身出門，騎上「大二八」揚長而去。一個「四十有五」的不修邊幅、糙漢式的中年男人一下子就活絡起來。
為了更好地捕捉到演員們的即興碰撞和轉瞬即逝的情緒，《雙探》採用了3台攝像機多機位拍攝的方式。除了兩台常規機位，還有一台攝像機專門在重場戲或者是情緒點上捕捉瞬間的鏡頭。
除了即興，《雙探》呈現出更加細膩的鏡頭語言，這種鏡頭的調度更偏向於電影的拍攝手法，因此在觀感上不論是信息量還是精細程度，都對網劇進行了升格。
在陳宙飛的設計中，林間木屋的一場警察和人販子的相遇戲份要以一種突然爆發的衝擊力吸引觀眾。「林場方圓幾十里人跡罕至，小木屋就像是孤島。警察摸上門來，這時候突然傳出一陣槍響，萬籟俱寂中爆發的巨響給觀眾帶來的是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刺激。」
以動襯靜之外，陳宙飛還試圖「以靜寫動」。劇中，同樣是荒原，一棵巨大的樹下，撞毀的汽車靜靜停在那，被雪覆蓋，周圍有人漸漸圍攏過來。「這就是一種影像上的高級感。當時看景，遠處的山和牛，近處的樹，逆光的剪影特別美，就決定拍一個靜態的結果，怎麼撞的，留給觀眾腦補。」
「溫情與震懾」
不論是電影中的犯罪片，還是懸疑探案網劇，始終繞不開一個問題：核心是什麼？
在陳宙飛看來，《雙探》要挖掘的是人性，同時也是通過視覺上的震撼展現給觀眾犯罪的殘酷，以此來起到一種震懾的作用。
和懸疑探案類作品通常採用的以「誰是兇手」作為懸念吸引觀眾看下去的內容鉤子不同，《雙探》從一開始就賦予了觀眾上帝視角。「我們其實沒有藏（兇手），開場用倒敘的方式已經把兇殺案的兇手白石舟一家被滅門的情節交代清楚，他後來作案的動機就是復仇。」
除此之外，觀眾也能從周遊父親的反常中窺見端倪：連夜帶著年幼的周遊背井離鄉離開雙塔，當周遊驕傲地說起自己的父親是「救火英雄」時卻換來父親憤怒的巴掌。種種跡象都表明，當年的救火案另有隱情，等著被綁架女孩救命的人、連續被殺的兩人曾經是關係密切的兄弟。
即便如此，《雙探》的觀感仍舊是疑竇重重，問號無數。在看片的過程中，作為觀眾的記者也有諸多疑問想要在創作者處得到證實。
不論是預告片中還是正片中，「牛」都作為一個意象反覆出現。一來在劇情設定中，黃牛肉是雙塔當地有名的特產，二來白石舟的身份又是屠夫，宰牛賣肉不過是最慣常的解釋，如果放在其他的作品裡也就過去了，但在《雙探》中，很難相信沒有隱喻。「其實看到你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也在想牛代表什麼」陳宙飛說「它既是白石舟身份的一種掩飾，同時也代表著一種隱忍。」也許就像預告中的場景一樣，當他舉刀劈向牛頭的時候，就已經將隱忍擊碎，自此種下復仇的種子。
另外，被綁架的是「女孩」范曉媛也同樣引起了記者的注意，特別是後續劇情中女孩在白石舟的屠宰場中度過了一段時間，看起來頗有幾分《這個殺手不太冷》的味道。「假如換成男孩，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強的戲劇張力？」陳宙飛坦言，原本的設定是警察的女兒被綁架，警察同時以父親的身份尋找孩子，後來才改成是鄰居家的孩子、兒子的同學。
即便《雙探》從色彩到氛圍都充斥著冷冽和肅殺，其中卻不乏溫情明媚的部分在不經意間觸動到人心最柔軟的地方，時刻提醒著觀眾，「和樂的背後有人在替我們負重前行」，又或者是「即便生活再殘酷，也有值得珍惜和抓住的光芒。」
那是李慧炎決定獨身一人遠赴雙塔查案時，臨行前負傷的戰友一句「大眼兒，全須全尾兒給我回來」的叮囑；是李慧炎和周遊在雪地里對峙時「你還有機會」的嘶吼；是女孩范曉媛在冷藏車裡被凍出幻覺，浮現的和同學一起吃火鍋的暖意；也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李慧炎褪去一身冰雪，拎著個痰盂晃晃悠悠走在胡同里的閒適……
沒有人能拒絕《雙探》，創作者是，相信觀眾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