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文化價值與標本意義

2020-04-03     團結報黨派e家

 敦煌是絲綢之路上的一個關鍵點,對中華文明乃至世界文明都具有標本意義。其實,敦煌的環境是艱苦的,敦煌的人口是較少的,西漢時期敦煌的人口是38335人,東漢時期敦煌的人口是29170人,皆不及與其毗鄰的酒泉,西漢時期酒泉的人口是76726人,東漢時期酒泉的人口數史書漏載,只有戶數12706戶,人口數當為五萬多。在古代世界,人就是生產力,敦煌這個人口較少的西北邊緣之郡,絕不會是最富庶的地方,但敦煌卻造就出輝煌燦爛的文化,十分值得我們深思。

  敦煌是絲綢之路上最璀璨的明珠

  河西走廊的最西端,無垠的戈壁與綠洲交相輝映,大山之外是大漠,點點綠洲連接起來的道路,就是東西交往的孔道。敦煌就矗立在東西要道的中心點上,再往前就是西域,一片更為神奇的土地,也是漢帝國走向世界的關鍵。匈奴對西域的經營,至少要早於漢朝一百年,匈奴騎兵縱橫西域諸國,控制著東西交通。張騫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逃脫匈奴的羈押前往月氏,而在回來的路上,還是被匈奴擒獲,可見廣大的西域、河西諸地,都在匈奴的強力控制之下。

  漢朝要想走向世界,必須開發西域,把西域從匈奴的手中奪回,其難度可想而知。而作為漢朝經營西域的窗口的敦煌,重要性無與倫比,也的確賦予了敦煌太守這樣的職權,故敦煌雖弱,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是經營西域的前線。李廣利第一次伐大宛,失敗而歸,漢武帝令其屯田敦煌,再謀西伐,在敦煌備戰的時間裡,敦煌的地位變的更加重要,此時的敦煌既是前線又是後方。總之,敦煌不是後人眼中的邊遠小城,而是窗口、前線,是可以建功立業的地方。

  中古時代,敦煌名人輩出,位至三公亦是常事,即使後來中原發生了戰亂,乃至改朝換代,而河西晏然,敦煌穩固,這群紮根西垂的人們,逐漸形成世代之家族。敦煌大族雖多以軍功起家,但十分注重儒學修習,經學傳家,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儒家世族。其實,敦煌大族是開風氣之先的一群人,他們身處各種異質文化之中,他們最先接觸到從西傳來的各種異質文化,他們最先完成了異質文化與中原文化的融合與升華,當這些擁有異質文化的人們進入中原之時,他們又將早已融合在體內的蠻夷戎狄風氣引入中原,而這些所謂的異質文化、蠻夷戎狄之風,恰恰是新鮮空氣,恰恰是打破平靜湖面的層層漣漪。

  敦煌是幸運的,自西漢設郡以來,中原雖然經歷了三國紛爭,兩晉聚合,南北動亂,但是敦煌從未受到大範圍的破壞,反而由於遠離中原而成為世外桃源,避難而來的人們聚居在河西之地,獨享清平,而後是隋唐時代,對於西北的重視與開發,再次提上最高議程,作為西北門戶的敦煌之地繁榮依然。後來,安史之亂爆發,河隴陷於吐蕃,敦煌的漢文化傳統被截斷。從漢武帝到唐玄宗,一千年從未間斷的文化傳承,連接起來的是中華文明最繁盛的漢唐時代,漢唐文明的精華聚匯於此,漢唐文明的根深深扎入敦煌大地,才會造就出無比燦爛的敦煌文化,展現出來的就是石窟藝術的巧奪天工,文化文明的博大精深,還有藏經洞的神秘神奇。文化的繁榮使得敦煌有了底蘊、有了自信、有了希望,如果沒有這群有文化的敦煌人的堅守,如果沒有如此悠久的歷史延續,敦煌的輝煌燦爛如何創造,沒有文化自信的時代,是不可能造就出如此兼容並蓄、輝煌燦爛的文明的。

  但是,敦煌絕不是絲綢之路上的唯一明珠,絲綢之路是一串明珠的組合,如武威、張掖、酒泉、瓜州、龜茲、高昌、于闐、天水、慶陽、平涼等,皆是明珠。石窟亦是如此,世上不是只有一個莫高窟,還有榆林窟、西千佛洞、馬蹄寺石窟、炳靈寺石窟、麥積山石窟、克孜爾石窟等。只是由於各種原因,諸多燦爛輝煌的文化藝術沒有保留下來,而敦煌由於機緣巧合,為全人類保存下如此精美絕倫的瑰寶,故敦煌無疑是絲綢之路上最璀璨的明珠,但也不是唯一。

  敦煌學是國際漢學研究的交叉學科

  敦煌藏經洞出土了六七萬件珍貴文獻文物,有寫卷、絹畫、拓本、供養器等,滄海遺珠,無價之寶。敦煌文獻內容極其豐富,涉及宗教、歷史、地理、語言、文學、美術、音樂、天文、曆法、數學、醫學等諸多學科,記載了很多歷史典籍沒有記載或者簡略記載的歷史事件,是我們探尋歷史真相的直接證據。敦煌歸義軍是一個被史書記載極其簡略的藩鎮,而敦煌文獻的發現,為我們展現了一個藩鎮運行的諸多材料,一個可供研究的個案。

  安史亂後,敦煌之地先是被吐蕃占據,而後是歸義軍,無論是張氏歸義軍,還是曹氏歸義軍,此時此後的敦煌,皆是多民族聚居的家園,甚至曹氏歸義軍家族本身就是粟特人,其間敦煌又受到回鶻與于闐的強烈影響,再後來是西夏對敦煌的統治時期,諸民族的文化、文獻、文物都遺留在了敦煌,故敦煌出土了大量的吐蕃文、粟特文、于闐文、回鶻文、西夏文等文獻文物,是研究藏學、粟特學、于闐學、回鶻學、西夏學等學問的重要資料來源。

  敦煌之外,絲綢之路沿線亦出土了大量漢文和少數民族文獻,是國際漢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如吐魯番文書、懸泉漢簡、黑水城文書、庫車文書等,這些文書、簡牘與敦煌文獻互為補充、互為鑑證,共同描繪出先民們開發西北、開拓邊疆的壯麗畫卷。吐魯番地區的開發本身就是從敦煌開始的,敦煌人多遷徙至吐魯番屯田,故吐魯番出土文書與敦煌文獻是緊密相聯的。懸泉漢簡主要是漢晉時代敦煌郡懸泉置的驛站文書,是絲路暢通、中西交流的檔案見證。黑水城文書主要是西夏、元時期的寫本和印本,是研究此時期絲路文化交流的寶庫。庫車文書是庫木吐喇石窟附近佛塔廢墟中挖出的古代梵語、婆羅謎文寫本,有印度古代醫方選集、骰子占卜文書等,反映的亦是東西文明之間的交流盛況。

  敦煌石窟藝術研究是全世界石窟藝術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石窟藝術最初的風格,必然源自印度、貴霜、希臘,古代犍陀羅地區是重要的佛教藝術中心,隨著佛教的東向傳播,石窟藝術漸漸有了西域風格、涼州模式,再後來就是以洛陽和長安為中心的中原風格,與佛教藝術風格東進形成對比的是西向回傳,而諸種風格匯聚的地方,就是敦煌。

  敦煌學本身就是國際漢學研究的交叉學科,具有跨民族、跨語言、跨文化等性質。歐美諸國的漢學家,無論是從事語言文獻研究的,還是從事繪畫藝術研究的,多與敦煌學有交叉,他們對敦煌學的開拓有貢獻,敦煌學對他們認知東方亦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價值。敦煌在中國,敦煌學在全世界,敦煌學是國際漢學研究中的「顯學」「絕學」。

  講好敦煌故事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

  國學大師季羨林說:「世界上歷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系、影響深遠的文化體系只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系匯流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敦煌和新疆地區,再沒有第二個了。」誠然,敦煌的文化價值是突出的,敦煌的標本意義是鮮明的,藉助敦煌文化、敦煌藝術、敦煌精神傳播中國聲音,用文化向世界展現一個真實的、立體的、全面的中國,是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爭奪話語權的有效舉措。

  敦煌自古就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家園,各民族在敦煌長期和平共處、友好往來,共同塑造了豐富多彩、絢爛多姿的文化。粟特人、吐蕃人、于闐人、回鶻人、西夏人的形象,至今還佇立在壁畫之中。歲月變遷,時光流轉,虔誠的吐蕃王子,繁忙的粟特商人,美艷的回鶻公主,乃至卑微的侍女,耕作的農夫,嬉鬧的兒童,轉瞬千年,美麗依舊。

  敦煌是諸宗教和平共處的地方,佛教、道教、祆教、景教、摩尼教等,都曾在這裡流行,敦煌藏經洞中保存有漢文景教文書《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贊》《景教志安樂經》,還保存有漢字摩尼教經典,即《下部贊》《摩尼光佛法儀略》和《摩尼教殘經》,在一個佛教建築中,在一個佛經為主的藏經洞中,竟然會保存有景教、摩尼教的經典,這種並行不悖,所反映的不正是敦煌文化乃至中華文明的兼容並蓄嗎?

  中國文化自古就認為世界應該是一個和諧的整體,主張和而不同、百花齊放,正是這種推己及人、兼收並蓄的優秀民族品格,中華文明才能源遠流長、生生不息。繼承和弘揚兼收並蓄的敦煌文化精髓,既珍視我們自己的文化,也尊重其他民族的文化,強調不同文明之間平等交流、和諧包容,才是處理文明間衝突的根本出路,只有這樣,古老的絲綢之路才會日益煥發出新的生機和活力,才能真正造福各國人民。

  ( 劉全波 作者系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副教授)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3wx3Q3EBfwtFQPkdOMFj.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