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鄉村紀事:父親的農活

2020-03-22     愚伯的自留地

文:緣來如此

圖:來自網絡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農村土地改革,由大集體改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父親有份在鄉鎮農機站開汽車兼修理的工作,休息時,也常會給母親田裡的活搭把手,但關於父親干農活的趣事,現在回憶起常常讓我們忍俊不止。



父母感情深厚,相親相愛,對我們姊妹幾個也更是疼愛有加,我家的小院子裡也常常洋溢著歡快的笑聲,父親也總是順著母親的心意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溫馨的家庭環境,是我們姊妹難能可貴的青春禮物,鄰里們也一直交贊我們家是一個和諧的幸福之家。


但一干起農活來,父親總會給母親添上無數的堵,吵架的時候也是難免的。現在我們偶爾聊起這段我們初中時代的記憶,最喜歡笑著聊起的是父親種地的趣事。


母親平常很溫和,但一干起農活,性子就急躁起來,好勝心特彆強,村裡人都知道母親干起活來不要命。父親擺弄汽車順手順腳,能施展自己的本領,但對農活一竅不通,他又是個慢性子,人也有點懶,總認為種莊稼哪裡有那麼多的講究,差不多就行。


所以如果不趕上農忙,倒也歲月靜好,他倆相安無事。但那時候在農村,在母親眼裡,總好像有干不完的農活,所以一干起活來,便總會開啟和父親吵架的一幕幕故事。


鄰里家有些農活,一家人都齊動手,三下五除二就弄完了。我們姊妹三個都上學不能給幫忙,母親只有一個人干,她也不甘落後,經常自己早上早早下地,中午喝點開水就著乾糧,嫌回家一趟耽誤事,晚上也是很晚才收工回家。母親幹活細緻,把幾畝地的莊稼打理的長勢比村裡其他農戶都要好,播種、收穫幾乎全靠她一個人,莊稼的成色卻總是最棒的!


母親她再能幹,也沒有七手八腳,所以父親休息在家的時候,母親就希望父親能給搭把手,儘量把莊稼打理的更好。偏偏父親對莊稼活一竅不通,從小沒幹過不說,干起活來還惜力,他總是不理解種莊稼母親為什麼像繡花那樣認真仔細。



幫忙鋤草時,父親不是鏟掉幾顆麥苗,就是刨掉幾顆豆子,母親看見難免心疼的叮囑:「你小心點,多可惜!」「知道了!」父親仍然漫不經心的除草。說完不一會,父親還會犯同樣的錯誤,又是一鋤頭鋤歪了。母親禁不住咋呼「你就不能小心點?長眼睛不看著點!」


「幾顆苗苗值得你大呼小叫!」父親嘟囔道。她哪裡懂得母親的辛勞,那些小苗苗就像母親的孩子,從播種的那一刻,它們每長高一點點,她都會關注到,給砍了自然會心疼的不得了。第三次再這樣,母親便會忍無可忍,直接一把把父親的鋤頭搶過來,一扔老遠,「別乾了,不夠氣人的!」


旁邊鋤地的鄰居也跟著添油加醋:「二哥,嫂子讓你別乾了,你還不回家歇歇去!」看鄰居都跟著看起鬨,父親覺得臉上掛不住,拔腳徑直回家去!母親更來氣,誰再給說話也不理,悶頭一股腦的鋤地,上起勁來,五畝地責任田不鋤完不回家。


中午了,母親還在田裡,父親乾癟著肚子等母親回家做飯,一等二等不回來,又不好意思再回田地里喊母親。兩個人從來就互不服軟,一生氣,父親轉身就騎上自行車回工作的宿舍去,剩下生氣的母親獨自垂淚他也不管。但父親走後兩天只要一回來,他們很快重歸於好,和好如初。但只要再一幹活,吵架的情形還會繼續上演。


插秧,夏天插秧之前,要先將一蓆子一蓆子的秧苗拔起來,捆成一把一把的,再運到大田地里,一棵棵栽下去。農村稱「薅秧」和「插秧」。


薅秧苗時,一米左右寬的秧苗席稍微高出兩邊一些,兩邊是稍低一點的小溝。薅秧人一般會搬一隻方凳,坐在秧苗席的中間,將薅在手裡的秧苗,用力在水裡濯濯,就把粘在根上的泥巴洗的差不多,然後從放在身旁的一把稻草中,抽出一根來,用來捆綁秧苗,薅好的秧苗一把把差不多會有一掐粗。



父親薅秧時,薅一小把,連頓也不頓一下,泥巴厚厚的粘在秧苗上。有時即使帶的泥巴不多,他捆的秧苗也是一拿就散開了。不僅幫不了母親的忙,還不夠添亂的。


秧苗地里有很多的螞蟥,偶爾有一隻吸在爸爸腿上,他會驚呼「螞蟥!螞蟥!」不顧一切的在泥水中亂跑起來,泥巴濺得到處都是。最後還得母親把螞蟥從他腿上給拍下來,扔的遠遠地。以至於臨地邊堂哥經常突然嚇唬父親「二叔,螞蟥吸你腿上了!」害怕的父親會臉色大變,信以為真,「騰」的站起來滿腿找螞蟥,大家都哈哈大笑時,父親才發覺上了當。


看父親薅秧苗不行,母親就讓他往大地里運送秧苗。父親駕駛起汽車比誰都威武,但就是駕馭不了一個小小平板車。平板車上稍微裝的秧苗多一些,那父親拉平板車的一路上定會掉下來無數把秧苗,因為平板車在他手裡東歪西扭,就沒走過直路,沒辦法母親就給他少裝點秧苗。


秧苗好不容易運到大地里,會幹活的人會,會一行行大約一米遠間隔擺成一溜,這樣插的時候,方便拿取。父親擺的秧苗東一堆西一堆,根本就不成豎不成行,母親還得再捋一遍才能開始插秧。


插秧的時候,一般會用尺子量好大約一米二寬的距離,用葦子杆做幾個標尺,然後在地兩頭用尼龍線在兩邊標起來,在這個間距里插五行或六行,母親插一個來回,父親還插不了一半,這一半還會有幾行之間空了很大距離,另幾行卻又擠到了一起。



無奈的母,親看他確實不是插秧的料,就只好讓他給擺擺秧子,把兩頭的標線給挪好,自己好能幹得快一點,但就是有標杆量著的情況下,經常母親插到最後一個間距時,兩邊居然能差上半米或以上的距離。我覺得,當時能幹的母親看父親那幹活勁頭,如果不生氣,那恐怕不僅僅是宰相的肚子。


一干起活來,父親總盼望趕緊回家做飯去,硬是想從母親手裡搶做飯的差事,上午才10點多鐘,父親便開始嘮叨:「中午飯誰做?要不我回家做飯去?」母親當然明白他問的意思。


母親哭笑不得:「好好好,只要你別給我做熟就行了!」,其實,母親害怕吃父親做的飯,真的經常是半生不熟或少鹽無醬的,但沒辦法,不到點他抽身起來就走,冠冕堂皇的說:「我去給你們做好吃的!」說不定等母親回到家,鍋里就是一堆爛麵條而已。


父親栽種不行,秋收的時候,更讓母親來氣。


秋天黃燦燦的稻穗彎下了腰,轉眼,稻子便開始收割了。現在聯合收割機一進地,一邊出嘩嘩的稻穀,一邊碎好的稻杆,幾畝地一會的功夫就收割完畢。但那時收割的程序相當繁瑣,要割、運、碾、揚等過程。


先要用鐮刀一株株割下來,捆綁成一個個的稻個子,大約有成人的腰粗,然後一層層擺放在平板車上,拉到專門打曬稻穀場裡去,再的解開一個個的綑紮好的稻個子,平整的鋪在地面上,之後用耕地的農機頭後面拴上一個大石磙,碾上無數遍,中間還要用叉子翻個幾遍,再繼續碾,直到每顆稻穗上光禿禿的才可以。


接著用叉子細細晃掉稻粒,把已經破碎的稻杆子挑起,堆放到旁邊垛成小垛,以後曬了喂養山羊,或者到磨坊碾成粉末喂豬。最後把碾下來稻穀堆成堆,裡面難免裹了太多的稻瓤子,還要趁著有風的時候,用木杴一杴杴的揚起,成熟的稻粒落下,稻秕子和其他的細末用掃帚輕輕的拂到一邊,收穫的穀粒曬乾後,裝進口袋,運回家裡,才算基本結束這一流程。


這一系列繁瑣的流程,對父親來說,一項項走完簡直堪稱磨難。割的時候,母親會躬下身子,伸直左胳膊用大手一把攥上一溜幾十株稻子,同時右手執鐮刀,「嗤」的一聲,稻子就勢抱在懷裡,用左腿一擋,順勢放在地上。怎麼示範給父親看,他就是不會,直著腰一根一根的用鐮刀割,那架勢看上去能笑死你,母親可是笑不出來,肚子氣得咕咕的,嫌耽誤時間不再給他示範,自己低頭只顧往前割。



綑紮稻子時,經父親手綑紮的稻個子,搬的時候十有八九會散開,母親說:「你就不能使點勁捆結實點?!」父親則笑笑說:「拉到場裡的時候,自己就散開了,不是給你省點力氣嗎?」母親氣呼呼的用眼睛白楞父親,嫌父親活乾的不好還油嘴滑舌。若干年後,有了聯合收割機,母親隨口一說卻成了現實——稻穀直接在地里就收好入倉。


裝車的時候,如果稻地干一點,平板車便可以拉到地里去,直接裝大半車,然後拉到地頭上裝剩下的,在地里裝太多,會很難出地。如果稻地黏糊糊的進不了平板車,割下來綑紮好的稻子,只能靠肩扛手抱,倒騰到地頭上再裝車。


記得那時十幾歲的我,幫忙時也能一下子扛三四個稻個子,可父親只能弄兩個,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攜著走,即使用肩膀扛,他也只能摞到肩膀上兩個,三個稻個子他硬是弄不到肩上去。村裡人都說他耍滑頭,實際現在知道他真是干力氣活不得法子。


母親說他:「你這麼大的一個人,是不是只識「2」這一個數?」其實父親也是滿肚子的委屈,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只是在能幹的母親面前,他怎麼干母親都不滿意。


他扛稻子的速度慢,母親就讓他裝車子,多半經他裝的車,因為碼得太亂,走到半路經常會歪掉,還得重裝,父親一幹活就好像整天幫倒忙,氣的母親真恨不得把他踢到一邊去。


拉到場裡鋪開時,他會一個稻個子就近直接解開往地上一扔,遠一點都不走過去,弄得他腳跟前鋪的厚厚的,遠的地方都得母親搬過去,整體怕鋪不勻影響碾壓,母親還得再整理一遍,把父親鋪的一些,從地上再抱起來重新鋪一遍,又浪費了一番工序。


收稻的程序里,父親唯獨能說得過去的,便是開上拖拉機車頭碾壓這一道工序。父親為此也洋洋自得說母親,「你再能,沒有我開車碾壓,你這稻粒也收不進家裡。」當時母親看父親洋洋得意的勁頭,想揭他的短,又怕說不好父親撂挑子不幹,只撇撇嘴沒敢多言語。


母親打小就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你想也不敢想,最早是家裡沒有農用機械,後來有了各式各樣的農機後,父親不在家,母親還真是兩輪、三輪甚至是四輪都當過車把式。除了沒有開過汽車,這點比不上父親,其他所有的農機沒有她不敢開的。


只不過有一次開四輪的時候,村東頭的橋很窄,過橋時她為了躲避一個小孩子,突然猛打方向盤把車拐進了河裡,好在車順坡僅滑落在河岸邊不是太深的地方,把一個個鄉親鄰里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大家慌手慌腳幫忙給推的推,拽的拽,費了好大勁才把車才弄上來。


大家都說她以後可不能再亂摸農機了,母親捋了捋濕漉漉的頭髮,一絲不慌的說「拐彎拐猛了,沒事,沒事!」照舊上車一腳踩了油門,照舊把車開回了家。鄰里們很驚訝:「她咋那麼大膽,咋就沒托生成個男的?!」多年來母親也沒改變過她大膽的脾性,現在七十多歲的她騎起電動自行車,去縣城仍風風火火一道煙似的穿梭在大街小巷裡。



收稻子父親最害怕揚場,因為他總掌握不了要領,要麼撒的到處都是,要麼就是稗谷和秕子根本就揚不出去。以前揚場都靠有風的時候,趁著風速趕緊把一場的稻子揚出來。母親越是著急,父親幹活越不是她想要的樣子。


記得有一次,父親揚場母親打落,父親一會揚到東,一會揚到西,母親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沒見過你這樣幹活的!」正說著,父親木掀一歪,劈頭蓋臉的將稻子全撒在了母親的頭上,父親扔下木掀邊跑邊叫:「媳婦,真不是故意的!」


母親可不管那麼多,氣得抬起大掃帚追著就想捂父親,眼看一場戰爭又要發起,恰巧爺爺剛好在旁邊場裡,趕緊拿起地上的木掀,「別叨叨啦,我幫你們揚會」。說話間父親溜的那個快,一眨眼不見了蹤影,等父親轉圈回來,爺爺和母親已將一場的稻子揚好裝起。我們也不知道父親真的是在脫滑還是就是這脾氣,反正幹不了就跑,是父親一貫的技倆,母親也是拿他沒辦法。


冬天下雪前,要給小麥施底肥。有時候用䦆頭刨一個個坑,或者把圓頭錐子踩下去,前後左右搖晃一下,坑就轉好了,把籃子裡化肥抓一把放進坑裡,再用腳輕輕踢土給蓋上就完成了。


父親刨起坑來,左一個、右一個,一點也不注意間距,坑的大小不均勻質量更不過關,母親讓他放化肥,他腰不往下彎,化肥常常撒的到處都是,蓋土也常常不嚴,有的化肥還漏在外面。母親氣急了就攆父親一邊去,父親嘿嘿一笑,正如他意,等母親反過神來,父親早溜得遠遠的。


就這樣,一年四季,父親幫忙幹活,是我們姊妹最擔心的事,就怕他倆一幹活就吵架。父親雖然真的種地不咋地,但他不僅會駕駛的技術,閒下來總喜歡寫字、畫畫和創作。他在部隊時就經常發表豆腐塊大的文章,如今各類媒體和平台也發表作品無數。他畫的一幅幅蝦趣圖和其他作品在我眼裡也是難得的珍品。人各有長處,也許父親真的不適合種地。


再後來父親經常駕車出長途到南方,幫忙種地的機會很少,父母吵架的次數自然降到最低,不因為農忙,他們還真沒怎麼爭吵過,父親種地的故事便慢慢淡出我們的記憶。



如今,再次回憶起父親干農活時的點點滴滴,他詼諧滑稽的樣子還仍然歷歷在目,只是時光匆匆如白駒過隙,父母不老的種地趣事永存心底。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3TuHBXEBnkjnB-0zjRFK.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