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哈布斯堡的彼得巴甫洛夫斯克大公
胎兒啊
胎兒
你為何顫抖
是因為讀懂了母親的心
而感到恐懼嗎？
現在，我們正式開聊《腦髓地獄》。
名頭很大，號稱 日本四大推理神書之首，其實我覺得這個首位應該是 小栗蟲太郎的《黑死館殺人事件》。
《腦髓地獄》是一本變格派推理小說，但它的意義可不止在推理小說中那麼簡單，這本1926年動筆的神作其思想內涵遠遠領先於它的時代。單純把它塞進「推理小說」這個淺坑裡有種「龍游淺水遭蝦戲」的不適感。
那句老話怎麼說來著，金鱗豈是池中物。
《腦髓地獄》神奇的地方在於它的開創性，現在很多流行元素都能在這本90年前的書里找到蛛絲馬跡。
比如近期比較火的 scp文檔類恐怖故事，其實本質上也是一種推理。將一個故事框架限定在文檔格式里演繹，也別具風味。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那個水平把文檔格式編好的，所以就會有偷懶走捷徑的，比如scp中國故事部分就出現了很多採訪類的附錄，就是用附錄形式偷梁換柱的行為。
比較類似的還有最近爆火的規則類怪談，比如 《動物園守則》，看似沒有主角，只是規則而已，但前後矛盾的設定和忽然冒出來的日記紙條之類的東東會讓你自己腦補一個不算很完美，但擁有大致框架的故事。
這種手法在這兩個小短篇類文體上接受起來是不是沒那麼難，90年前，夢野久作就嘗試了這種寫法。
這也是《腦髓地獄》最大的閱讀難點，論文。
在原著中，卷首歌之後，男主吳一郎醒來，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被塞進辦公室，連讀了好幾篇論文，大部分人啃不下枯燥乏味的論文，就會棄療。包括 群里牛逼哄哄的大神杜帥。
但是論文才是全文最重要的部分，那個世界觀的架設，以及之後各類線索的歸總，都在論文里。
腦髓地獄全文雖然冗長，但細看其實十分緊湊，並沒有什麼閒筆，但因為過於晦澀，可能會顯著降低讀者的預期，很多人都是懷著看一部推理巨著的心態，進去之後讀了兩篇論文就勸退了，只想著趕緊告訴我故事，趕快搞清楚故事，我只要了解故事的詭計就好。
前文說了，變格派推理的特點就是表面故事寡淡如水，精彩全憑各種細節腦補。
這種通過大腦運轉腦補的做法基本上只能出現在小說中，電影作為視聽語言很難進行這方面的洗腦式植入，但不湊巧的是電影版《腦髓地獄》其實做的還不錯。
如果你這麼想知道故事，那就拋棄原著，咱來盤盤電影。
其實知乎也有人問，讀腦髓地獄是不是可以跳過兩篇論文不讀，直接從遺書開始。。。。。。
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你根本不在乎夢野久作精心構思的世界觀，而只想弄懂個故事的話，但這樣為什麼不直接看電影更省事兒呢？
《腦髓地獄》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它來自中國，但其實是日本的一個傳統民間故事。
在電影中，吳一郎在幻燈片里看到的故事其實就是整片故事的全貌了。
大唐玄宗時期，唐明皇李隆基寵愛楊貴妃，至朝綱淪喪，范陽進士吳青秀曾奉命入蜀，用六年時間繪山水名勝進獻皇上，見朝堂魑魅魍魎橫行，深知利害，禍首乃楊貴妃和宰相楊國忠，於是在長安城外勒死妻子，計劃畫出妻子剛死之時直至化為白骨之間的形態二十副進獻天子，藉此規勸皇上。
但因為妻子的屍體腐爛太快，於是吳青秀開始盜屍，最後發展到殺人。
後來殺人的事情敗露，吳青秀無奈帶著畫捲逃回老家，卻見到了和妻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姨子，並從小姨子口中得知了安史之亂的消息。
至德（李亨）二年，吳青秀和小姨子從渤海乘船去日本，途中吳青秀跳海自殺，小姨子在船上生下了吳青秀的遺腹子，從此吳家的血脈到了日本。
故事就這麼簡單。整本書里這個故事就像是個詛咒一樣重複了兩次，或者說三次。
你能很清晰的看到吳一郎勒殺未婚妻明顯拷貝了他祖先的故事，所以這個故事一定是重複了兩次，但是隔壁那個老喊他姐夫的姑娘是哪個？還有為什麼論文讀著讀著死掉的正木教授忽然出現了？其實你都不怎麼需要讀原著，看電影都能感覺出來異樣，吳青秀勒殺妻子的故事，或者說，吳家人被勒殺的故事，重複了三次。
從90年後我們龐雜的世界觀來說，這個故事用一個詛咒就能輕而易舉的解釋，吳一郎的母親是不是也被正木教授勒殺了？這套在「詛咒說」里可以輕而易舉的解釋，但夢野久作偏不，他就要和你的傳統思維對著干。
於是正木教授是不是吳一郎的生父這個秘密被藏的相當的深，當然電影里有鏡頭專門展示畫卷最後的留言，讀原著的話你會在哪位教授才是吳一郎生父這個問題上糾結很久。
同時夢野久作也不打算放棄「詛咒論」，而是把它做為一個詭計，一個障礙，誤導你，擾亂你，畢竟正木教授又不是吳家血統，他為什麼要重複吳家先祖的記憶。
《腦髓地獄》的角色設置很有意思，除了一個當做背景的進士吳青秀，真正的主角吳一郎其實描述的很蒼白，你會發現他根本沒有故事，他的所謂故事就是吳青秀的勒殺妻子的故事。
這個主角根本沒有感情線，蒼白的像個工具人，又或者說，蒼白的仿佛根本不曾存在過。
確實讀原著的時候你會陷入沉思，也許吳一郎可能真的不存在，或許，他就是某個人瘋掉之後的臆想。
他會不會就是正木教授？
讀原著的時候我就是這麼想的。
如果不是那個畫卷的話。
一直藏在論文里的正木教授，卻被各種文筆手法描繪出了一條完整的成長曲線，從寫出《胎兒之夢》時的意氣風發，到追求吳家後人的功力，再到《瘋子的邪道祭文》中邁入瘋狂，一直到遺書，你其實可以在比較表層的地方就整理出正木教授一生的詭計。
再加上他和吳青秀一樣跳海自殺而亡。。。。。。
這tm不是詛咒也是詛咒了好嘛。
其實腦髓地獄並不支持詛咒說，而是自創了一套理論體系，去解釋這個類似詛咒的話題。
這些東西就是那幾篇論文的實際。
這幾篇由作家虛構的學術論文，內里邏輯是自洽的，並且內容還是領先於時代的，就是這麼神奇。
正木教授從胎兒之夢為引子，開啟了他自己的《腦髓論》，在他的研究中，人的思想記憶並不存在於腦髓，而是存在於全身細胞中，腦髓只是體現它們的地方，因此人類一代一代的生存本能，也就是所謂另類的「記憶」才會保留下來，所以胎兒才會做夢。
既然那些生存的本能可以傳承下去，那其他的記憶為什麼不能？
這是全文的中心思想。
注意這本小說是1926年動筆的，DNA帶有遺傳信息這種事是1928年才在實驗中被發現曙光的。證實更是在1953年的事。
在小說動筆的時代，遺傳信息和記憶的界限並不是那麼清晰，可以看出夢野久作對於那個年代的科學技術前沿的把控。
那個年代的科學有多野？
在蘇聯有一位農學家 李森科，他父親發現在雪地過冬的小麥，在春天播種後就能提早在霜降前成熟，於是他發明了一種叫「春化處理」的育種方法，在蘇聯大肆推廣，橫跨史達林和赫魯雪夫執政時期，春化處理其實是一種典型的印象科學，就是將種子用低溫方式「提前過冬」，指望他在春季的時候誤以為自己已經熬過冬期加速發芽生長。
原理？沒有原理？
這就是一門徹徹底底的偽科學。
一直到60年代DNA遺傳信息被搞清楚以前，全世界各地都上演了各式各樣的這種「正統」偽科學。
可見1930年代出版的《腦髓地獄》在科學領域的先進性。
它是小說。是小說。是小說。
但卻符合它那個年代的科學認知水平，而且邏輯自洽。雖然晦澀了點。
電影版《腦髓地獄》可以說水平相當高，面對原著晦澀無比的論文，尤其是《瘋子的邪道祭文》這種異類，也算是合格表現的拍了出來，正木教授瞧著木魚的瘋狂吟唱，甚至還有些許可愛，道出了我們這些讀者閱讀晦澀論文那死灰一樣的心情，這也算導演的控訴？
基本上那幾篇論文的內容都被電影用簡化的手法表現出來了，所以世界觀架構沒有問題，最重要的是吳青秀的故事，在電影中是通過木偶劇，而且是幻燈片的形式展現的，並且故事說的十分完整，當然這個故事最大的亮點，「 九相圖」沒怎麼說清楚。
所以如果只想發掘一下吳家詛咒，看這三代人都掐死了自己的妻子，並都冒出小姨子的同學們，可能會覺得電影里那些木魚祭文和論文授課的內容和主線沒啥關係。最好都刪了，妨礙我理解劇情。
你這麼想是你的自由，只能說這些所謂「真相」在第一層，也不難追索。你可以用吳家後人都被勒殺的詛咒去解釋它，你開心就好。
夢野久作創造的，是一整個自洽的世界觀，這當然也包含在內。
但如果你想要深入一下，你就會陷入吳一郎這個角色當中去，你能從捲軸里看到實打實物理存在的鐵證，證明吳一郎的存在，但吳一郎這個角色又那麼的蒼白，那麼的不真實，那麼的缺乏建設，確實吳一郎是存在的，但現在這個在睡夢中醒來的人，他是不是吳一郎呢？
我反正讀到7成內容的時候一直在這麼想，看電影的時候因為正木教授和吳一郎真人演員出鏡了，這種感覺減弱了一下。
不過也不是不可能，還記得港片《無雙》吧， 周潤發和郭富城都真人出鏡了，但最後結局呢？還有經典的《搏擊俱樂部》。
我們觀影閱歷豐富，能找到這些例子，但《腦髓地獄》電影可是上映於1988年哦。
當然我並沒有說這就是結局，變格派的特色就是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理解，並且還都能找到理論支持。這只是我看片的理解，至於結局，似乎不支持我的觀點，哈哈。
你發現沒有，我前面一直藏著掖著電影最重要的道具，那幅畫卷，學名九相圖。上面說了，是個典型的日本民俗傳說。
說的是日本歷史上著名的皇后檀林皇后，生的絕美，一生信佛，為教導世人肉身皆是凡胎，死後命令陳屍路旁，任由其腐爛，從絕世美女化作累累白骨的過程。
後被畫家作為一個題材，出了很多作品。從絕世美人到白骨一般是九相，因此叫做九相圖。
小編應該不會貼上來的吧。
不會的吧。
那啥
過不了的吧。。。。。。
（圖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