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里的輓歌

2019-11-13     扶風同城

靈堂里的輓歌

文/汪雄飛

我的父親死了。

我那個苦命的、做高三畢業班班主任的父親,被自己最優秀的學生猝然殺死了。

老漢,你就這樣忍心拋下你多病的妻子和你瘦弱幼小並不能扛風經雨的女兒,被那閃著冷紫色火焰般微光的、鬼一樣的小水果刀引領,蒼蒼然飛離大地、升入了浩渺的天國?

父親微閉雙眸,靜靜地躺在靈堂冰棺里的翠綠松柏之中。燭淚搖曳,香煙繚繞,哀樂陣陣,哭泣聲聲;靈堂中的燈光青白青白,青白的燈光照耀著父親那蒼白的臉龐,似真似幻,父親的嘴角竟然露出一種淡淡的、有一種嘲諷意味的笑意,若金黃色虛幻,若灰黑色堅硬,若血紅色刺眼:人生如此,情何以堪?

出事的那天,是一個毫無徵兆的陰冷的早上。厲兵秣馬、準備高考的學校高三「清北班」,如一隊群情激昂的赳赳武夫,捲起狂風驟雨就可以殺敵取勝;又如陽光下膨脹到無以復加的高壓氣球,體內啵啵啵地響,壓力大得容不下一枚針尖、一尾麥芒的輕輕一擊,撲哧,氣球焗炸了,悲劇怦然而出。

我和兇手是那所學校高三「清北班」的同班同學,我的父親是那所學校高三「清北班」的班主任。

閉上眼睛,靈堂中的我想起來了。在那陰冷的早晨,鮮血流出來了,一股一股的,從那被扎刺的血窟窿里冒出來,帶著冰冷的寒意,洇濕了老漢那雪白的襯衣,洇濕了老漢癱倒著的地面。老漢他窩著脖子,頭顱傾倒在地上。這地面,昔日教職學生人來人往,熱鬧喧譁,被踩踏得異常瓷實冰冷。一捧書籍、講義,從桌子上犖犖大觀的書堆紙卷中因猛然的衝擊而散落出來。曾經彪彪身軀、赫赫英姿的老漢,他卻弓背如蝦,縮成一團,氣息一陣比一陣緊,眼光散瞳似的迷離;手機上有他按下的120急救電話,他卻無力發出。

淚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雙眼,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愣住了,我不自覺扯著嗓子喊一聲:「爸爸,爸爸!」

我急忙把急救電話撥了出去。

倉皇之間,有老師、同學紛紛跑來,連哭帶喊,掙命般把父親抬上了擔架。我不顧父親鮮血噴濺,我跑著相跟在擔架旁邊,我扯著命哭嚎著:「爸爸,爸爸,你要堅強,你要堅強,你要挺得住啊!」

父親被抬上快速趕來的救護車。救護車嗚哇嗚哇地嚎叫著,從學校那赫然寫著「苦幹一百天,高考我為先」大幅標語的宣傳欄下駛過,捲起一路塵土。可父親終於沒有挺過來,還沒到醫院,他就走了,沒有說一句話。

哦,我是早晨看著兇手晃著帶血的小刀,走到教室里我的面前,他冷冷但又異常清晰地說:「我把你爸爸給殺了!」

「我把你爸爸給殺了!」他又說了一遍,便提著刀快步走出教室。

我愣怔了,我追著他跑了出來,跑到在隔壁父親的辦公室。

在父親的辦公室里,兇手同學竟因為抗拒父親布置作業而爭執,而吵鬧。父親說,你不願意做作業,那就轉班吧!兇手同學一下子亢奮了,喪心病狂地向毫無防備的父親舉起了屠刀。

父親是學校多年來優秀的畢業班班主任,是學校學業成績、升學率和榮耀的保證,是學校教學的台柱子。一遍一遍,我想著父親對學生的好,一直想得我頭髮疼,心發冷。

他是那樣熱愛他的學生,特別喜愛學習成績好的同學。包括殺死他的兇手。父親還給兇手同學在學校申請了困難補助。父親是愛學生的。有時,我覺得他對他們的愛,是超過對我這個他女兒的;他有時會和這些同學說說笑笑,吵吵鬧鬧,而作為他的女兒,我卻很少得到這樣「隨心所欲的愜意對待」,有時對這些同學,我幾乎要「嫉妒、羨慕、恨」了。父親總是笑笑的,為同學們在學業上點點滴滴的進步而喜悅;他也會愁眉緊鎖,悶悶不樂,為同學們在學習上的落後退步、馬虎稀鬆而焦慮難受。也許,這次是他對兇手同學的成績退步「起了急」,可他得到的竟是這樣兇殘的「回報」?

我閉上眼睛痛苦地想。

想著想著,父親的面容在我的大腦中慢慢地模糊成一團反覆變幻的白雲,裹挾著風雨,呼嘯著向我的臉龐砸了下來。我渾身一激靈,感到針扎一樣徹骨的痛!「哦,哦,哦」,我不自覺地發出了痛苦的呻吟、顫慄、抽搐,我不覺想要拒絕痛苦、關閉回憶的心門,但又身如火焰炙烤,暴雨潑灑,無法如願!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是什麼樣的仇和冤,使學生對老師舉起屠刀、痛下殺手?「學習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不是人啊,我和老師爭吵中掏出了刀子,做下了錯事!」——這是兇手同學遲到的懺悔。看到那稚嫩如我的蒼白臉龐,想想我們在迎接高考時的種種,我竟在那麼一瞬有些自怨自艾,對兇手同學有了些許的悲憫和憐惜。

不,這絕對不能饒恕!

不,這絕對不能饒恕!

我對自己一瞬間產生的莫名憐惜有了幾分罪惡感。這是殺父之仇!這是畜生造下的孽!你還是人嗎?在心底,我無數遍怒斥兇手同學。你的懺悔,能挽回我父親那失去的生命?能讓我父親精神抖擻、再聲若洪鐘地叫一聲:「女兒,你過來」嗎?不可能啊,不可能!

放眼靈堂,層層疊疊的是學生、老師、家長以及素昧平生的老百姓們送來的花圈挽帳。沉痛的哀悼,悲憤的呼喚,大家都拋灑熱淚,神情悲苦,為仙逝的父親真誠的送行。

淒涼何處哭秋風?失去父親的孩子,人生再也不能牽父親那溫暖的大手!可我能這樣一直痛哭、悲慟、痛苦嗎?父親走了,可我還有母親,我還要擦拭母親眼角噙著的淚水,同聲相求,同病相憐,共話父親活著的故事。

嗚呼!在靈堂中我思念,在靈堂中我悲傷,在靈堂中我長歌當哭,淚下如雨。

白衣白衫,我送父親上山。

末了,我要收拾整齊,在母親眼淚和父親靈魂的陪伴下,踏入那高考的戰場,我知道,生活還要繼續。只是我想,考上個啥都行,那怕是個二本!

作者簡介

汪雄飛,陝西扶風人,漢族,註冊會計師,業餘作者,在《陝西日報》、《青海日報》、《西寧晚報》、《陝西國稅》、《高大陸》、《祁連山》、《中國稅務報》、《中國會計報》、等發表散文、言論、小說、專業論文多篇。現在青海西寧從事財務工作。

來源:七天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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