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屍人:用煙味掩蓋身上的「屍臭」,給了死者尊嚴,卻遭活人鄙夷

2022-08-23     小女子大人物

原標題:撈屍人:用煙味掩蓋身上的「屍臭」,給了死者尊嚴,卻遭活人鄙夷

一艘任意飄蕩的躉船,一根長長的竹竿,一個孤零零的背影。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彎暗淡如鉤的殘月被拉扯成一道又一道的囫圇光影,微風輕拂,船頭不時飄來陣陣青煙...

這山水這意境,任誰看都是一幅絕美的畫卷。

然而對於這艘船的主人來說,這樣的景象他每天都看得到,而且已經看了幾十年。在他眼中,再絕美的景色也只不過一天繁重的工作之後獲得的片刻消遣。

黃河撈屍人

這就是一位「撈屍人」一天的工作內容,天寒地凍的冬天,冰冷徹骨的河水裡往往一折騰就是個把小時;驕陽似火的夏天,獨自坐在船頭接受太陽的無情炙烤,除了黝黑的皮膚之外沒有另一個人能見證這一切。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然而,與死人打交道的職業向來無法獲得人們的認可和尊重,撈屍人也不例外,人們稱其為死者最後的「守靈人」,除了有需要的時候不得不與他們打交道,平日裡撈屍人往往是孤身一人,面對這洶湧的河水,面對這冷清的天地。

年邁的撈屍人

2013年,一則撈屍人坐地起價的新聞驟然間引起軒然大波,這個行業再一次引起人們的不滿的歧視。撈屍人毫無人性唯利是圖、發死人財的印象算是刷新了世人的認識。

撥開現實疑雲反思撈屍人現狀,危險重重、艱難困苦是這份工作的真實寫照,遭人冷眼、飽受歧視是這份職業的附帶屬性,而不可或缺又後繼無人是這個行業的慘澹未來。

撈屍人王守海

遊走在生與死的邊緣,卻無法被人們接受,無非是必須與死人打交道的職業屬性和沒有統一的收費標準的原因,所以後繼無人也很好理解,但為什麼說是不可或缺呢?

或許我們應該近距離觀察一下這些逆流而上,賭命換取收入的群體。

·魄壞魂何存 神去氣宜索

撈屍人,民間稱為陰陽跨界人或者水鬼,長竹竿是他們最趁手也是最忠實的「夥伴」,翻找雜草樹枝的時候往往能大顯其身手。

每當發現水面上漂浮的屍體,撈屍人就要入水,將其帶到岸上後,用白布裹住屍體,還要用摻了黑狗毛的麻繩綁住屍體腰身。做完這一切後,將屍體放到背陰的地方等待家屬前來辨認。

撈屍人對任何屍體都已見怪不怪,他們常年生活在水上、船上並以此為生。常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卻是他們施展身手的絕佳場所,常人害怕的屍體也是他們必須面對的日常。

溺水而死者古已有之且為數不少,或者是失足或者是自盡,總之撈屍人的出現是必然的。中國文化中對生與死有著超乎尋常的敬畏,講究的是「死要見屍」,無論是道德層面還是經濟原因,常年生活在水邊的人看到莫名的死者總會出手相助。

上個世紀黃河邊上的撈屍人

上世紀四五十年代,洶湧湍急黃河邊上出現了專門打撈屍體的職業,通過撈屍來養家餬口過日子,雖然辛苦但也能勉強度日,於是從黃河到長江,乃至其他大小水域都出現了職業的撈屍人。

一件新生事物的出現總會有它自己的意義:

以撈屍謀生,對於撈屍人來說是為了生存賺辛苦錢,這是現實;對於死者的家屬來說,撈屍人用自己的汗水找回逝去親屬的屍體,這是好事一件,給點辛苦費也是理所應當,這是道義。

本來是一件極其正常又平衡的事情,但隨著生活成本的不斷增加,撈屍人的微薄收入日漸無法滿足整個家庭的物質需要,導致的後果只有一種,那就是撈屍的費用不斷上漲。

如此一來,人們漸漸這對這個行業有了怨言。

周德成

以遼寧省丹東市鴨綠江邊的撈屍人周德成為例,七、八十年代,他跟著父親走上了這條道路,那時候都是受附近村民的委託去打撈親屬屍體,談不上要什麼報酬,更多的是出於道義上的熱心助人,打撈成功後,村民會送給父子倆一些酒肉、雞蛋等食物作為感謝。

父親年老後下不了水,周德成自己挑起了這面旗幟。

時間久了,周德成的名聲也越傳越遠,不僅在遼寧、瀋陽常常有人找他撈屍,就連內蒙都有人千里迢迢來請他出手,距離遠了時間也長了,周德成只能開始收錢,僱主也樂意,剛開始是幾百塊,後來開始上千。

進入21世紀,人們的口袋慢慢鼓了起來,撈屍的酬勞也逐漸漲到四五千。周德成不僅要到處奔波,還得維修打撈工具和潛水服。有時家屬無法確定溺水者的位置,經驗豐富的周德成還能根據落水時間和水流速度推理出死者的大概位置。

周德成曾表示:「有時候對方經濟實在困難,免費的也做」。

其實大部分撈屍人都會有和周德成一樣的想法,「人心都是肉長的,看見家屬這麼痛苦,我怎麼能袖手旁觀?」

·冥河遙萬里 青燈蔓火光

走上撈屍人這條路需要下定巨大的決心,因為這份職業是做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濤濤江河遙遙萬里,撈屍人船頭的青燈晝夜不息地閃爍在茫茫大河之上,為溺死者指引最後的歸途。

之所以說是一輩子的事業,也必須從現實與道義兩個方面來講。

陳松

一個舊得發黃的老闆凳,一杯廉價的熱茶,一包便宜煙,一條狗,重慶市江北區唐家沱水域上,撈屍人陳松在這裡守了將近50年,日復一日的堅守中,他真正理解了「孤獨」的含義。

一年365天,至少有350天要在船上度過,剩餘的時間要跑去看望父母長輩,要維修或更換工具。忙得很,卻又閒的令人害怕,每年11月份到第二年4月份是長江枯水期,陳松要孤零零一個人度過這5個多月。

是的,他沒有朋友。沒有人願意跟一個整天接觸死人的人做朋友。陳松和他的狗說話兒,冰冷的船艙里總要想方設法擠出點溫情,只有這個時候,褶皺不堪的心才會舒展開來。

要麼掏出手機看電視劇,他最喜歡看槍戰片,驚險刺激的情節和畫面能讓他過於鬆弛的神經再度繃緊一些,只有這樣,看不到盡頭的人生才總算是能無冤無仇地走下去。

春節剛過,正是走親訪友互相祝福的最佳時節。陳松冥思苦想了大半天,決定約幾個認識的人出來吃頓火鍋喝點酒,打了一下午電話,沒有一個人願意出來。

陳松尷尬地笑一笑,掐掉手上的煙蒂,歪著頭,火光一亮倏忽熄滅,他又點起一根。這些年來,他的煙癮一天大過一天,兩包煙沒到晚上就見了底,他總覺得煙味能蓋掉自己身上的味道,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他身上的味道是幾十年來積累下的「屍臭」,靠近他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捂住口鼻,用一種無法言喻的目光打量著他然後快步走開。

陳松想起那一幅幅刻在腦海里的畫面,在水中泡到腫脹的屍體,四肢僵硬地張開,眼球外凸,舌頭拉得老長,散發著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惡臭。

所有來到江邊認領屍體的人都會吐得天昏地暗,哪怕是最親近的家人也無一例外,這是生理的本能排斥反應。

而陳松已經習慣了這一切,他細心地用鉤子鉤住死者,讓它不能隨意漂流,然後下手死死抱住屍體一點一點拖到船上,運到一個集中放置屍體的「浮屍地」,再將死者衣物整理整理,臉朝下放在陰涼處,他笑著說:「臉朝上實在是不好看」。

長江

四月一過就是漫長的雨季,河裡水位上漲,命喪長江的人也會多起來,有時候,陳松一天就要撈四五具溺屍。

炎熱的氣溫加速了屍體的腐爛,整個浮屍地變成了無法靠近的「地獄」,陳松只能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否則他也支撐不了多久。

可是他不能休息,這片水域多他一個不多,但少他一個卻絕對不行,家屬們哭得死去活來,陳松狠狠地捻滅煙頭,打開船頭的應急燈向著河中心再次出發了。

縱然百般艱難,他已年近六旬,也必須撐起這根竹竿——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是道義!

死者家屬

回想當年,陳松的父親也是乾了一輩子撈屍工作,從小他就看著父親用竹蓆抬走一具又一具僵硬的屍體,成年之前,陳松已經對屍體麻木了。

父親不讓他繼續做這份工作,於是,陳松找了個工廠開始上班,誰曾想,沒過幾年工廠就倒閉了。無處可去的陳松索性開始幫著父親打撈屍體,但他從沒想過父親會早早地撒手人寰。

那時候本來是有一個打撈隊的,連同父親陳顯明在內一共三人。父親陳顯明意外離世後,打撈隊另外兩人也適時選擇離開,從此以後,陳松是自然而然也迫不得已地「繼承」了這份工作,唐家沱水域不能沒有撈屍人。

唐家沱

無論陳松想沒想過、或者願不願意,他這一生都註定要與這船兒廝守,在自己一個人的打撈隊堅守到底。起初他打算再找一個人來幫自己,不知不覺已經40年過去,他也不得不放棄這種想法。

四五十年的空虛寂寞,就這麼一天天過來了,面對了無數次的生死和離別,透過一個個家屬的眼淚,陳松比任何人都明白現實的真正含義。手上的老繭硬得像塊石頭,心也早已硬得失去了最後一塊溫柔地帶。

除了撈出屍體後認領現場的感恩,再沒有人會關注這個孤獨的「守靈人」。父親陳顯明去世,村裡無人知曉,陳松回村休息,村裡人人處處避躲。

陳松也想過拋棄這份事業,畢竟,沒有人願意接納一個散發屍臭、渾身晦氣的老人。

撈屍隊屬地方民政局監管,每打撈一具屍體,會得到500元的補貼,家屬會另外給辛苦費。

對外官宣是一具屍體一萬五,可事實上基本沒有人會給這麼多,幾百到幾千都有,有時候遇到實在困難的家庭,一分錢都得不到。

2009年10月24日,長江大學的15名同學在外出郊遊時看到兩名落水兒童,陳及時、方招、何東旭義無反顧地跳入水中救出兩名兒童,卻不幸被無情的江水奪去了年輕的生命。

剩下的12為同學很快找來了附近打撈隊,而船工王守海一張口就是3萬6,同學們一下子湊不出這麼多錢,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三個已經逝去的生命順流而下,但王守海心如鐵石,面對同學們的「跪求」也絲毫不為所動,執意「先交錢後幹活。」

這張名為《挾屍要價》的照片斬獲了多項攝影界大獎,其背後是冰冷的人心和背棄道德、唯利是圖的現實縮影。

而撈屍人也因為這樣一則新聞和照片再次被「貼了金」,暴利、冷血、不道德成為了他們的新名片。

與此同時,唐家沱水面上的陳松抽著幾塊錢一包的劣質香煙,嗆得人直流眼淚。白天打撈的屍體沒有人來認領,還得下船去列印一些認領啟示貼到街頭巷尾,不儘快處理的話屍體很快就會全部腐爛。

「挾屍要價」不是這個行業的普遍現象,其實大家也都明白,個別人、個別公司的出格行為不能代表所有堅守在其他水域的撈屍人,但這個整體印象確實是最可怕,也是最傷人的。

說到底,撈屍是一個積德行善的職業,幾十年前,能夠養家餬口就能滿足大多數人的基本需求。然而,到了如今,顯然已經無法滿足了,所以也沒有人願意做這份工作。

遭人鄙夷、冷眼與奚落,收入微薄,千斤重擔卻不能放下,除了日復一日的咬牙堅守再沒有別的出路,這是現實。

·現實?道義?

現實與道義是一對關係微妙的兄弟,道義之中往往折射出現實,而現實之中存在的道義,有時彼此契合,有時背道而馳。

撈屍人即是遊走在現實和道義的夾縫中的一個群體,死亡的觀念在他們心中無法避免地發生轉變,這是現實使然,於是人們說這些人「發死人財」、「趁火打劫」也是無可厚非,畢竟,「死者為大」這個詞從來都不是為死者發聲的,它的含義到了今天也不再是最初的意思。

但撈屍人的心不可能永遠都是冰冷麻木的,他們也有人格,也有生活,也有生而為人的尊嚴和追求,不管是養家餬口還是行善積德,為死者找到最後的歸宿是他們的共同目標。

而在現實和道義之間反覆橫跳的不止是撈屍人,更多的行業、群體、個人都不止一次的為這類問題感到掣肘。究其原因,還是現實和道義本身性質造成的。

我們所說的道義,也可以叫做道德。這是在千百年來的生活潛移默化形成的日常規範和行為準則,是一種思想、文化上的約束。其外在形式可能隨著時代的進步而發生改變,但精神內核很難隨著時間產生變化。

體力透支的撈屍人

可現實不一樣,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前進,在變化。不管是生活質量還是經濟水平,甚至每天都會發生的輿論和全新的思想導向,都在馬不停蹄地改變世人。

分歧就是這樣出現的,當撈屍人需要更多的經濟來源去彌補生活上、精神上的不滿足時,質疑聲必會隨之出現。

因為他們的工作是面對死者,面對靈魂,面對生命,面對親情,任何一項的重量,都實實在在地壓在他們蒼老肩膀上,壓在他們枯萎的情感上,壓在他們乾癟的錢包上。

這是一個很難妥善解決的複雜問題,社會需要撈屍人,但社會卻不太容納撈屍人。所以只能抽絲剝繭一點點去面對,去解決。

由於每次下水都有可能面臨生命危險,保障生命安全就成了重中之重,周德成曾經去過多家保險公司,但保險公司一致認為這是高危行業,拒絕為其投保。

不僅如此,這樣的撈屍團隊無法辦理營業執照,也沒有監督任何部門,更沒有統一規定的收費標準,一切行為都靠自發組織,一切費用都靠良心和善念左右。

甘肅蘭州市皋蘭縣的撈屍人魏應權,人稱「黃河鬼俠」,也是乾了大半輩子撈屍營生,經過太多次認屍親屬的質疑和反感。

他總是想不通,為什麼自己面對著常人無法忍受的惡劣環境去打撈不幸的死者,卻不能心安理得地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報酬,甚至有時打撈上來的屍體一直無人認領,還得自掏腰包安置這些屍體。

隨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質疑和外界對撈屍行業的質疑聲越來越多,魏應權想著去相關本門了解了解,希望能有個合法的手續或者身份,哪怕報酬和補貼還是一如既往的少,最起碼不用面對這些質疑時心理防線一次又一次被迫崩塌。

相關部門無法接受這樣的請求,目前關於水上救助的法律還不完善,特別是民間自發的打撈行為,被打撈的屍體需要集中保護、處理,這部分費用也無人承擔。總的來說撈屍行業是沒有一套正式的制度來規範的。

魏應權居所外面一直留著認屍電話

可是,當晚霞緋紅,暮色蒼茫,夜涼如水之時,坐在船頭的撈屍人偶然看見河面上漂浮的屍體,救還是不救呢?

當旭日東升,燕語鶯啼,天朗氣清之時,死者親屬撕心裂肺地打來電話求助撈屍人,救還是不救呢?

貪財如王守海者,畢竟不能代表整個撈屍行業,如今守在水邊的撈屍人已經越來越少了,如果真的有暴利可圖,相信會有無數人前赴後繼地加入這個隊伍。

而現實是,除了子承父業,就是拉親戚入伙,在沒有新鮮血液注入。

或許有朝一日,這些人能等到政府的全權管理和新頒布的行業規範,到那個時候,良心的光輝必將掩蓋最後一處黑暗的地方。

參考資料:

百度百科:撈屍人

鍾雯,楊抒懷.《黃河鬼峽上的撈屍人》[J].環球人文地理.2013.(17)

呂洋,陳靖姝.《揭秘職業撈屍人》[J].晚報文章.2013.(24)

華夏九州紀.《撈屍人現狀:給死者尊嚴,自己卻遭受歧視,前景堪憂後繼無人》.今日頭條.2021.11.05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2753e653887e9ee8df75871d4763a8f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