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的電影與侯孝賢極其相似。
兩人的風格幾乎如出一轍,都以長鏡頭,空鏡和固定機位為主。
侯孝賢的一開始是自傳三部曲《風櫃來的人》《戀戀風塵》《童年往事》,賈樟柯是故鄉三部曲《小武》《站台》《任逍遙》。
而後侯孝賢用悲情三部曲探討一個時代的變化,賈樟柯隨之給出了《世界》《三峽好人》《二十四城記》,《二十四城記》就是《戲夢人生》的低配復刻版。
這種相似性是因為侯孝賢影響了賈樟柯如何拍電影。
看世界的態度就是拍電影的方法,賈樟柯的電影態度源於侯孝賢,他救了他的命。
當賈樟柯被主流電影同化時,是侯孝賢的《風櫃來的人》《悲情城市》等片讓他對電影有了重新認識,關注個體也是講述傳奇。
賈樟柯時常把自己比作侯孝賢的門生,所以他的電影都有一種侯孝賢式的軌跡。
侯孝賢電影中敘述的觀點客觀而不誇大,給人感覺陽光底下再悲傷,再恐怖的事情,都能以人的胸襟和對生命的熱愛而把它包容。
《戀戀風塵》和《童年往事》中,侯孝賢就把小時候和年輕時最難過的事用愛與成長來化解,這種作者性給人以淡淡的憂傷,但其中飽含溫情。
《戀戀風塵》的開始是一篇散文,含蓄優美,每一處的風平浪靜盡在不言中。
《戀戀風塵》的結束是一張泛黃的信紙,撣撣沉積的灰塵,落下的痕跡有些遺憾,眯住了眼睛,也嗆出了苦澀的笑。
侯孝賢的《戀戀風塵》得分開來看。
戀戀是青梅竹馬,風塵是大千世界的誘惑,抵得住寂寞的侵擾,熬得住時間的流轉,兩小無猜才能走到天長地久。
情真意切,海誓山盟,再多的你儂我儂都不如長久的陪伴。
潘驢鄧小閒,是戀愛的無上法寶,對於涉世未深的女孩來說,小與閒就足以讓她們託付終身。
阿遠和阿雲是小城裡每個人眼中的天生一對。
他們的相處沒有太多話語,也沒有多麼驚天動地,初戀的開始是紅著臉,結束卻是一個人紅著眼。
阿雲跟著阿遠的腳步來到了大城市。
在這裡她見識了不同的人和物,感受到阿遠的愛有些冷淡,漸漸地從阿遠一天不來就哭一晚上變成了可以兩個月不回信。
大城市裡的見識與見聞讓她不再依賴阿遠,看到了山外有山便對身邊人有了厭倦感,喜新厭舊的情緒一旦產生,感情也就如白開水一般,還殘餘些餘溫但已沒有味道。
阿遠當兵兩年,郵差趁虛而入。
他與阿雲寫信的來往,跟他們平時的相處沒多大區別,唯一的不同就是兩人不能再見面。
可人太久不見,思念就慢慢斷了,隔空說得再天花亂墜,也不如相視而坐的一個微笑。
關心不在甜言蜜語上,而在落雨時的撐傘,哭泣時的肩膀,勞累時的安慰,阿遠沒有輸在其他方面,只是敗給了不能守候在身邊。
阿雲與郵差交往,一開始她肯定是抗拒的,內心覺得對不起阿遠。
但日久生情,再生疏的朋友處久了也會變成知己,何況男女之情稍看對眼便能擦槍走火。
阿雲有過後悔,當她不被母親祝福後的傷感,當她收到阿遠母親送來的戒指後的流淚,但事實已成定局,她和阿遠註定有緣無分。
她不會一直是鄰家小妹,經過世界浸染,她可能變成任何樣子。
如果當初他們沒有去大城市,而是一直留在小城裡念書或工作,也許他們會像他們的父母一樣成為老夫老妻。
即使對方不在,也有人看守這份感情。
這就是愛情,需要嚴防死守,這不是矯情,因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何處何時而來的感情最容易讓原有的愛情破裂。
淡極使之花更艷。
《戀戀風塵》中的含蓄是一代人成長的情結,沒有暴力,沒有頹喪,只有初戀淡淡的憂傷把時間環繞。
就像片尾的遠景一樣,過去的故事終將成為有個大概的風景,在酒後或回憶時當成談資講出來,笑一笑,感嘆一番,過去也就過去了。
這種對過去的釋懷和淡然,侯孝賢也放在了《童年往事》中。
《童年往事》是一部很難的電影,這種自傳式電影,一般導演很少碰,因為很多大導演的小時候與青春期都很平淡,跟其他人沒什麼區別。
這種淡如水的故事對導演和編劇的要求極高。
一旦失衡,影片便會讓觀眾陷入泥沼,要麼成為自我感動的自嗨,要麼變成無趣乏味的大悶片,對觀眾的友好度直線下降。
其實,侯孝賢的《童年往事》也未能免俗,如果不靜下心來,很難體會到電影中的真切。
這種帶有強烈的作者性的電影必須對導演本身有一定的了解,才會慢慢喜歡上此類電影。
但對於普通觀眾來說,看電影時在門檻之上又多了一道門檻,《童年往事》的口碑便會呈現兩極化,喜歡者視若神明,討厭者棄如敝履。
那麼《童年往事》到底好在哪裡?寫實與不說教。
片中的青春可以與大多人共情,年少時百無聊賴、不知輕重,過多的精力和時間用重複的日子來消耗。
未被世界浸染,都曾特立獨行,阿孝可以為了心愛的女孩的一句「等你考上大學後再說」放棄保送,參加聯考,也可以為了兄弟義氣到處堵人、砍人。
但青春的結束卻不一定是年齡的增長,有可能是一兩個瞬間的傷心,眼淚過後,第二天就長大了。
阿孝的童年很幸福,儘管經常挨打,但是父母和外祖母都很愛他。
阿孝也很孝順,他淘氣、頑皮,卻不會拒絕母親安排的家務活兒,也不會嫌棄外祖母的嘮叨,陪她走回大陸的路。
可是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在父親因病去世後停止。
那時的阿孝年齡並不大,他還不太懂父親的離開意味著什麼,所以他看到其他人悲痛欲絕時,眼中是迷茫的。
幾年後,母親也隨了父親的腳步,阿孝哭得很傷心。
因為他明白這個世界上他能依靠的山沒了,沒人再為他遮風擋雨,他也像姐姐、哥哥一樣,開始學會當頂樑柱的角色。
這種成長,侯孝賢並沒有讓片中的任何一個人充當老師的角色,在某些時候負責講很多大道理。
侯孝賢只是在平靜且用心地回憶他的童年,但看過電影之後都能感受到阿孝前後的不一樣,大山未倒之前,個人開心就好,大山倒了之後,家庭的責任也就有了。
在外祖母也往生後,影片戛然而止。
預示著侯孝賢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無所事事了,所以童年也就不復存在,只剩往事了。
侯孝賢把自己的故事拍成電影,觀眾看後就會了解後來的侯孝賢能夠成功一點也不奇怪,他能沉住氣又能下苦心。
這就是作者型電影的魅力,電影結束了,但人生還在繼續,人生如戲,戲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