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時裝之苑ELLE》10月刊
Papi醬
露背長裙 Alaïa
尖頭高跟鞋 Christian Louboutin
耳飾 Herherlin
雖然在短視頻里遊刃有餘,但面對雜誌拍攝的鏡頭,Papi醬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拍攝讓我壓力很大。」攝影棚里二十多號人圍著她,身上是一條露背黑色長裙,誇張的金屬耳環,正紅色細高跟鞋。攝影師讓大家都儘量後退,慢慢空出一片直徑兩米的圓,Papi醬在圓心上。
被觀看、記錄,這是她從2015年走紅後切入的生活狀態。相比剛走紅時,她已經更能適應和接受這樣工作。但適應仍然是有限的,比如她不喜歡拍照,因為「不喜歡假的東西」,也很少接受訪談,次數「兩隻手數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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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陷入周期性失眠,最近她每天都只睡四五個小時,醒來之後玩會兒手機,起床,送孩子去幼托班。回家工作,或者重刷《繼承之戰》或《包青天》。除了在共享文檔上和團隊進行創作,每周兩天,她還要去公司開線下選題會、拍攝等等。
走紅七年後,她從單打獨鬥的短視頻創作者Papi醬,變成了創業者、母親、演員,生活發生了很多變化。短視頻也在變,有時候Papi醬回看前幾年的內容,「那會兒執著於把能放的東西都放上去,做五分鐘的視頻,現在看,我會覺得有些內容三分鐘就應該打住了,不用鋪得特別滿。」Papi醬意識到,觀眾對於視頻長度的耐心在減少,豎屏多過橫屏,也就是說,對於信息量的需求也在減少。
她有種不自覺的對新鮮事物的敏銳,就像20年前剛開始接觸網際網路時成天泡在那裡,滿眼趣聞軼事,「網際網路是當代人的一個精神寄託,一個樂園」。她在這個精神樂園裡成名後,家裡人都特別高興,只有她自己無法理解。
對自己究竟為何會走紅,Papi醬至今也理不出頭緒,更多歸結為運氣好,「我一定不是全中國最有意思的人,也一定不是全中國拍短視頻拍得最好的人。但可能就是在那個時間我突然之間想到了一個我自己很喜歡、同時大眾又很喜歡的東西,然後一點一點就起來了。」很多事情她都是時隔多年才想明白,或者忘記。
她最近發現自己的記性變得好差。「大腦的內存非常小,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去聚餐,自己高中讀的是幾班、這是自己的同班同學嗎、校長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了。為了拍視頻記在手機里的靈感,再翻出來,已經記不起來要說什麼。好像大腦默認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信息,刪掉了。記得的都是一些碎片,比如結婚前和老胡去崇文門吃飯,比如有了團隊之後大家一起開會的情景。她也不覺得太困擾,反而「覺得很好笑,很有趣」。
露背長裙 Alaïa
尖頭高跟鞋 Christian Louboutin
耳飾 Herherlin
手鐲 Qeelin
拍戲才是最讓她焦慮的事。
2017年,Papi醬得到一個參演導演陳可辛電影《妖鈴鈴》的機會,十分猶豫。演戲對她來說充滿未知,而且,她不喜歡把自己的時間交給他人掌控,必須由自我驅動。但拍戲往往意味著把主導權交出去,前一晚才會通知第二天拍什麼。
到片場第一天,拍的第一場是群戲,晚上七八點進片場開拍,早上四五點收工。「我覺得自己演得很爛。」她只好不停問導演和同組演員,比如和她飾演夫妻的潘斌龍,一個成熟的喜劇演員,「我就問他,哥,我怎麼演比較好?他們喜歡用包袱,這個包袱怎麼甩怎麼接。我就問怎麼接你們的包袱比較好,我怎麼反應比較好。」
Papi醬以往的創作里沒有包袱,甚至也不認為自己是走喜劇路線的,「很多人把我的視頻歸成搞笑類的,但我自己做的時候不是奔著搞笑去的。」
時隔四年,又在《明天會好的》中飾演主角蕭渝。和Papi醬一樣,蕭渝也是從藝術類院校畢業,年輕時候是文藝青年,跑過劇組,寫過劇本,擔任話劇分場導演,但很多事情最後都無疾而終。和導演見面一聊,蠻投緣的,「最主要的是公司覺得我應該突破自己的舒適圈往外走一走。」Papi醬說著回頭看陪她一起來拍攝的工作人員,「他們老希望我突破舒適圈,是吧?」
因為有大量獨角戲,拍攝《明天會好的》時,Papi醬大部分時間是在一種孤獨的狀態中度過的。前段時間她又去上海拍戲,「太痛苦了。一個是強度大,一個是心理折磨,每一天都是未知。我生完小孩之後一直覺得帶小孩最累,拍了這個戲之後我覺得帶小孩好輕鬆。」Papi醬說,「我可喜歡舒適圈了,我希望在舒適圈裡面待一輩子。」
從中央戲劇學院畢業後,有四年時間她待在家裡,沒有正式工作,但心安理得。這種心安理得從六七歲持續到二十六歲,有人兜底,不需要自己考慮去做什麼,只要把學校和老師安排的功課做好。「那幾年一直是老胡賺錢養我,所以我也不愁吃飯,也有地方睡覺,感覺就很多事情跟我無關一樣。」
不過,在這種漂浮的生活中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是她喜歡的漫畫家石黑正數的一句話,出自《即使如此小鎮依舊轉動》:我一直在懷疑,畢業究竟是什麼,原來是從「學校=整個社會」這個錯覺當中畢業。
從那時開始,她思考自己想過什麼樣的人生,也決定考研,最終考上中戲研究生。因為考研時候吃太好,她重了20斤。考上後,花六個月時間又減下來。考研和減肥這兩件事讓她意識到,付出會有回報,以及,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了。
關於想過什麼樣的人生,答案是,「吃了睡,睡了吃。」Papi醬笑著說。
黑色短款西裝外套、白色襯衫
黑色長半裙、黑色領帶
均為 Valentino
銀色耳飾 Herherlin
終於拍完所有照片,她走出鏡頭,對我們撇撇嘴說,「你們看吧。」
雖然偶有緊繃,但拍攝的後半程她明顯鬆弛一些,適應周圍環境,還能與之互動。很像她對這幾年發生的變化的描述——「萬事都是習慣」。習慣被誤解,習慣視頻的播放量,習慣工作里要迎難而上。
2016年,短視頻MCN平台Papitude成立。Papi醬有了相對固定的創作團隊,但初期開會,除了Papi醬誰也不說話,她得一個一個點名。那時候會開得很細,每個人都要遞交選題,然後她挨個看行還是不行。「現在他們天天反駁我。他們都成長了,成熟了。」
講得開心了,當場就開始拍。比如2017年拍的模仿美妝博主的視頻,在辦公室搜羅了能用的工具,剪刀、美工刀、錘子,即興發揮。
「我的團隊很了不起,他們既要配合我,理解我創作的意思,又要自己去創作,這對他們來說其實是很難的。」Papi醬喜歡兩類選題,一是純逗笑的,這是少部分,二是與現實有關聯的,占絕大多數,精準而克制,「我們一般只講現象。對於一件事我們肯定有自己的看法,但如果一上來就說看法,我覺得挺沒意思的,創作者是非常強硬的,所以我們只說現象,可以從現象里看出我們的態度,這就夠了。」
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一味迎合受眾,這是Papi醬從拍視頻以來就認定的。她拍過上海話加英語的系列短視頻,反饋很好。但做了四期之後她不想做了,到頭了。「它就像吃飯一樣,再怎麼喜歡吃宮保雞丁,連著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天天吃,我就不想吃了,哪怕別人跟我說這個原料多麼豐富多麼有營養,理性分析再好,自己不喜歡了就是不做了。」即使後來有人勸她繼續,她也沒想過要再做。
相反的,她做過五期世界讀書日的視頻,講和研究生所學相關的古希臘悲劇、曹禺戲劇、荒誕派戲劇等等,最長的將近12分鐘。這些視頻的播放量比不上同期的其他視頻,「一個可能是習慣了,一個是覺得作為戲劇類院校出來的學生,還是有一種,嗯,責任。」好像覺得說這些話有些冠冕堂皇,Papi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還是希望大家可以了解一些戲劇相關內容,雖然我自己不從事這一塊,但我大部分的技能其實都來自那裡。」
如今,Papi醬已經創作了三百多個視頻,好比十部電影的體量。比起最早自己摸索的階段,她意識到,團隊所帶來的創造力是她一個人永遠也無法達到的。因此很高興,也很珍惜。
「他們對我來說有時候像同事,有時候像朋友,有時候他們像我的小孩一樣,有時候像我的學生,有時候像我的下屬。我覺得我跟他們的關係是很不一樣的。」Papi醬說。這也讓她對工作這件事情多了一點接納,「人還是得工作,在家庭、普通生活之外的區域去實現成就感和社會對你的需要。」
「不過我們原本以為你已經到了可以躺平不再工作的狀態了。」
「大家都這麼以為,其實不是。一個是能力達不到,其次是隨著年歲的增加慢慢意識到一件事——人一直躺平是不行的。我打個比方,什麼時候的冰可樂最好喝?」她自問自答,「一定是剛吃完一頓辣火鍋之後的冰可樂最好喝。就像『躺平』這件事,只有在忙碌工作之後的躺平,那种放松才是真正讓人舒爽的。」
黑色針織衫Prada
ELLE:對於走紅這件事,家裡人是什麼反應?
Papi醬:就是喜出望外。我的生活突然之間出現了一抹不一樣的色彩。包括考中戲,我爸媽都認為我是考不上中戲的。出名這件事情也是,他們覺得這個事情不會發生在我們家的,或者說,那是一個非常遙遠的事情。但在我考上中戲和出了名之後,他們就不再這樣說。我考上中戲的時候,我爸說,你果然是隨我。我媽就覺得,媽媽知道的呀,媽媽一直覺得你是可以的。(笑)
ELLE:從小到現在,有沒有哪個時間節點,是讓你很具體地感受到自己在成長的?
Papi醬:需要離開家庭獨自生活的時候。為什麼呢?因為沒有人照顧你了。我18歲來到北京,開啟了我的快樂人生。(笑)你必須離開,才能真正成長,如果永遠跟你父母住在一塊,就永遠是一個被保護、被照顧的狀態。
ELLE:你去年剛過35歲生日,對你來說,35歲是一個怎樣的年紀?
Papi醬:這個問題好大啊。35歲,再過5年就要40歲了,明年就要本命年了哈哈哈。我覺得年紀是這樣的,之前我看《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時候,有一段話說,沒有什麼事情是突然發生的。我現在才能看清楚我25歲時是什麼樣的,26歲是看不到25歲的。
策劃:ELLE專題組
監製:VIVIANE GAO
攝影:吳明
造型:康康
化妝/髮型:毛毛MOMO
採訪/撰文:格林
編輯/統籌:KIKO
設計:ZHAO WEI
製片:LUKE
器材及助理:上德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