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文學
來源:樂亭文化研究會《讀樂亭》雜誌||今日頭條號:樂亭故鄉人
題圖來自網絡,僅為配圖,和本文無關
電影《風聲》劇照,其中有一段用唐山樂亭話說的暗語
一、鄉音難改
我於1944年(16)歲離家到北京讀書,同學大多是北京人,當時社會上推廣「國語」,我也覺得說家鄉話有點漏怯,於是就用心學說北京話。按照老鄉經驗和自己揣摹,先改掉了森、農、暫、亂、暖、賜等錯音;去除了鼻濁輔音(如暗餓恩愛奧骯歐等)和一些特殊的語調;把學、躍、覺等字的尾音iao改為ue,把責、色、冊等字的聲母舌音改成齒音,把韻母ai改為e;把膝從念上聲qi改成陰平xi,堤從念陽平ti改稱陰平di;並試著把陽平和上聲互換、把一部分陰平和去聲互換。如此改了一兩年,卻改成了四不像的雜調,不時仍露出樂亭腔來。我觀察同學中的老鄉們大致如此,很少有把北京話學到家的。後來我到天津,同學來自全國各地。因為樂亭話的字音和北京話極少差異,起初有些南方人還請我矯正發音,但幾個月後,不僅天津人、東北人「國語」講得比我好,就連一些江浙的同學也學得比我像,有的甚至能上台演劇和朗誦了。我從中逐漸覺察到學北京話難的原因,主要是樂亭音中的四聲與北京音的四聲之間有許多無規律可循的差異。有些常用字(如其、竹、豈、不)樂亭音都讀作陰平,而北京音卻分別讀作陽平、上聲和去聲;另一些字(如惜、即、啥、把)樂亭音讀成去聲,而北京音卻是陰平、陽平和上聲。北京音的陽平本和樂亭音的上聲聲調近似,但又有許多例外,如在ji的同音字中北京音的級、即、嫉、集、疾都讀陽平,而樂亭音則把級、疾讀成陰平,把即、嫉、集(集合)讀成去聲。諸如此類不勝枚舉。這種差異是千百年形成的,故而除從小就在說北京話的環境里練得「童子功」者外,年紀稍長已有鄉音基礎的人想把四聲改到同標準普通話完全一致是十分困難的。基於這一點,我以為:鄉音難改,也無需人人都改。除從事教學(特別是語文教師)和語言信息職業的應當說好標準的普通話外,其他人則無需強求:在對外交往中為保證語言交流暢達,能說七八成的普通話或說樂亭官話就足夠了,本地百姓間完全可以使用鄉音(方音),不必改音變調地撇京腔。至於聲調普通話化的問題要靠在長期交流和消長中自然形成,恐怕不是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內能夠實現的。不信請看,在英美等拼音文字國家中至今不還存在著不同地區間發音的某些差異嗎?
二、方言的存亡
辭海的方言條目中說:隨著民族共同語影響的擴大,方言將逐漸趨於消失。這句話在「消失」前面連用了三個副詞,表明方言的消失是一個非常長的過程,也是共同語與方言融合和吸收方言中精華以豐富自己的過程。這種融合已經自然而然地進行了千百年,使當今漢語詞彙比任何其他語種都豐富多彩。近幾十年來整、啥、咋等樂亭方言詞已被融為普通話常用語就是一例。我以為,方言中應該「消失」的是那些污穢的、不文明的土話,還有極少數明顯不合理的(如樂亭土話中把用鼻子聞說成聽,把不知道說成知不道等)和過於偏頗不能用文字表達的詞語,而不是那些富有地方特色和異彩又能對外交流的部分。方言是民族和地方文化的載體,絢麗多姿的地方戲劇和曲藝就是與方言共存的,這些祖國文藝百花園中齊放異彩的奇葩,在新時代建設中必將不斷繁榮和發展,而不會消失和消亡。試想,如果沒有了四川、廣東、江浙、山西、河南、安徽、陝西的方言,還會有川劇、粵劇、越劇、滬劇、晉劇、豫劇、黃梅戲和秦腔嗎?消失了山東話,山東快書就成了北京快板;同樣,如果消失了樂亭方言,樂亭大鼓和樂亭影還有什麼味道?因此,即使普通話在全國真正普及之時,方言做為輔助語言仍將長期存在,就像白話文早已普及的今天,做為幾千年歷史文化載體的文言文仍將在知識傳承中長期存在一樣。
三、樂亭方言的特色
樂亭話與北京話同屬北方語系,詞彙、語法與普通話大同小異。不同的部分中有些詞語生動別致,頗有特色:
其一、有不少特有的擬聲和擬形詞,生動、形象:如咕咕鳥(貓頭鷹)、勃兒咕(布穀鳥)、的溜兒(知了)、老哇哇兒(蟬。樂亭話把黑色的蟬叫老哇哇,綠色的叫的溜兒,土色的叫嘰嘰,北京話一律叫蟬或嘰鳥)、噗噔噔兒(吹制的玻璃玩具)、猴螂(螳螂面部像猴兒臉)、狗蹦子(跳蚤)、錢串子(蜈蚣)、屁驢子(摩托車)、鵮打木兒(啄木鳥)等等。
其二、有不少亦雅亦俗、亦古亦今的詞語:如素凈(潔凈)、好模樣兒的(突出其來)、可惜了兒的(可惜)、割捨不的(捨不得)、挑刺兒(挑剔)、找笑(逗樂、滑稽)、瞎話(故事)、破夢兒(猜謎)、占香贏(占便宜)、稀涎(口水)、耍物(玩具)、邪乎(厲害)、茅舍欄子(廁所)、五更黑夜(除夕夜)、時氣(運氣)、蚍蜉(螞蟻)、圖希(企圖)、叫喚(哭)、走道兒(寡婦改嫁)、拔刀(女人離婚)、呲咄(斥責)、貓(人躲起來)、抬(把物藏起來)、凌漓粥(水飯)、不緊不離兒(湊湊和和)等等。
其三、迭字詞語多。外地人把「得得兒di、奧奧兒di、好的邪乎、奧的惡」當做樂亭話的典型詞,其實迭字詞北京話里也有,如病病歪歪di、硬硬琅琅兒di、等,樂亭話中除了得得兒的、中中兒的……一類外,還有雙字重迭的,如拾掇拾掇、鼓搗鼓搗、琢磨琢磨、叨咕叨咕……有的我也不知怎麼寫,如胡拉胡拉、扒撒扒撒、巴拉巴拉、卡喳卡喳等。還有迭意的,如一來二去、三長兩短、五迷三倒,糊里八都(塗)等。
其四、俏皮話多。如小老媽坐飛艇,抖起來了;旗杆頂上插雞毛,好大膽子;熊瞎子穿氈鞋,保長;土地爺放屁,神氣;黃鼬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糞几子蓋房,沒門兒;張飛紉針,大眼兒瞪小眼兒;老扁兒戴筆帽,雙料尖頭;老鼠拉木杴,大頭在後頭;八斤半的壽桃,廢物點心;洗臉盆里扎猛(潛水),不知深淺;瘸子的屁股,斜門兒;麻子不叫麻子,坑人;等等。樂亭的俏皮話多是諷喻性的,很多人張口就來。有些相似的俏皮話外地也有,聽來也很風趣,但都不如樂亭話中的俏皮話數量之多和鄉土氣息之濃。
另有兩個字我想說點看法:一個是廝,我查過不少字典,都念si,樂亭方言卻念xie,而且許多男孩子的乳名都有這個字,非常普遍且由來已久。我以為這不是錯別字,而是一種習慣方言,不必強求改變。另一個是樂亭的樂lao,中國字一字兩音的多得很,特別是地名應該承認俗成。山東有個產棗著名的樂陵縣,都叫lao陵小棗,沒有叫le陵的。
最後說明一句,有些方言詞彙和音調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變易。我講的多是70年前的方言,不知現在有沒有什麼變化?
(作者李文學,原冶金工業部建築研究院黨委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