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的精神家園
一輩子的讀書、思考
一輩子的智慧追尋
作者:葉克飛
來源:歐洲價值
經過這幾年的喧囂與紛雜,我曾一再問自己:閱讀有用嗎?閱讀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閱讀是為了明理,為了獨立思考,那麼為什麼那麼多人像是白讀了呢?
因為在沒有邏輯和三觀扭曲幾乎是常態的情況下,一個真正的閱讀者(請注意,是「真正的」)很容易遭遇「無處講理」的痛苦。
這是因為閱讀是獨立思考的根基,而獨立思考總意味著與現實的碰撞而非妥協。正如魯迅所寫:
「人生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
而且,無知者可以相信別人希望他相信的東西,可以對一切虛假感激膜拜,一個獨立思考的人會嗎?如果不會,那又該怎麼面對一切暗面?
捷克給了我答案。
捷克這個面積還不及半個廣東省的小國,一直是我最喜歡的歐洲國家。這不僅僅是因為布拉格之美,也不僅僅因為每座城鎮都值得細細探訪,更因為它在文學史上的璀璨。卡夫卡曾與哈謝克交相輝映,在他們之後,赫拉巴爾與米蘭·昆德拉接過衣缽。此外,還有克里瑪、瓦楚利克、盧斯蒂格……在泛文藝領域,捷克的成就同樣驚人。除了創造出小鼴鼠形象的導演茲德內克外,還有在好萊塢拍攝了《飛越瘋人院》等經典之作的福爾曼。
每次去布拉格,我都會去金虎酒館看看。我幾乎從不喝酒,出門在外更是滴酒不沾,但就是為了赫拉巴爾,我會走進金虎酒館,厚著臉皮跟侍應打個招呼,然後逛上一圈。
這家酒館一直是捷克文化人的聚集地,最著名的客人當屬赫拉巴爾。1994年,時任美國總統柯林頓訪捷,希望能見到赫拉巴爾,會見地點就是金虎酒館。
赫拉巴爾身處的波希米亞,早已超出地緣概念,成為一種象徵。而在音樂、舞蹈以及高度商品化的服裝之外,波希米亞的真正內核也從不會讓人忽視。
這個真正內核是文學。赫拉巴爾以其文學成為波希米亞精神的一部分。尤其是以《一縷秀髮》、《甜甜的憂傷》和《哈樂根的數百萬》共同組成的《河畔小城》,人物繁多、故事紛雜,以小人物的悲歡,鋪陳捷克的歷史和波希米亞的歷史。
幾年間,我曾數次走入這家書店。作為一個遊客,我總是經過這裡,又總是忍不住進去看看。這是一家舊書店,有海量舊書和舊雜誌,即使不懂捷克語,也總能淘到各種歷史印記。
在這裡,我見到過英文版的《好兵帥克》。在捷克評選的「二十世紀五十大捷克小說」中,《好兵帥克》排名第一,赫拉巴爾的《過於喧囂的孤獨》排名第二。我還見到貝賓大伯的招貼畫,曾有人說,《河畔之城》里的貝賓大伯,其原型就是好兵帥克。
我倒是覺得,與其說是赫拉巴爾借鑑哈謝克,不如說他們都忠實記錄了捷克社會以及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正如赫拉巴爾所說:
「我的老師哈謝克的生活,乃至我的生活,都是令人不快的巴比代爾式的。」
何況,作品中的貝賓大伯,在現實中也確有其人,他被赫拉巴爾稱為「精神上的父親」,是他文學創作的繆斯。在他十歲那年,貝賓大伯來到了他的身邊,這個啤酒廠管理員飽經滄桑,卻豁達幽默,影響了赫拉巴爾的一生。
在赫拉巴爾筆下,貝賓大伯堪稱最典型的巴比代爾。「巴比代爾」這個名詞不但是赫拉巴爾的短篇小說集之名,也是他自造的一個詞。赫拉巴爾說,這個詞專指一類人,他們:
「善於從眼前生活中找到快樂,善於用幽默,哪怕是黑色幽默來極大地裝飾自己的每一天,甚至那些最悲慘的日子。」
如果閱讀有意義,那麼赫拉巴爾所說的或許就是意義所在。因為捷克人正是這樣做的,並得以走出陰霾。
比如布拉格之春,捷克人展現出驚人的堅定。那場電台保衛戰,讓人為之動容。在布拉格之春的領導人杜布切克被捕後,布拉格電台仍然堅持發聲,在蘇軍進攻電台時,數千名布拉格民眾用自己的汽車築成街壘,保護電台。
播音員在電台里說:
「當你們聽到捷克斯洛伐克國歌的時候,捷克斯洛伐克電台的播音就結束了,這就是說,電台被占領了。以後如果電台節目裡出現了你們不熟悉的聲音,請不要相信他們的話!」
即使布拉格電台被占領後,捷克斯洛伐克其他城市的電台仍如接力般發聲,並啟動地下播出。
那時的捷克人也有不同尋常的幽默感。赫拉巴爾筆下的「巴比代爾」,在布拉格之春遭遇鎮壓時,似乎成了每個捷克人的標籤。據記載,蘇軍在占領布拉格後,一覺醒來,卻發現布拉格人民摘掉了所有的路牌和門牌號碼,路標方向也被掉轉,布拉格成了迷宮。清晨,蘇軍睡得正香,布拉格人民一起按響了汽車喇叭、輪船和火車的汽笛。那些美麗的少女們穿著超短裙,與路人隨意熱吻,唯獨不搭理遠道而來的蘇軍。
在之後的日子裡,即使知識分子們被紛紛放逐(據記載,1969至1970年間,3500名大學教授中有900人被解僱,所有文學和文化雜誌被停刊,失業學者和作家成了廁所清潔工、建築工人和鍋爐房司爐,17萬人被迫流亡海外),捷克人民仍然無畏。
曾有人說,捷克的光輝都拜文化傳統所賜。早在二戰前,它便已是歐洲少數幾個民主國家之一,也是歐洲最已開發國家之一,人均GDP高於英國、法國和德國,這與較高的國民素質有極大關係。經歷了二戰的摧毀性打擊,又經歷了冷戰後,捷克仍很快走出黑暗。在一系列變革中,捷克人的高素質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使他們能夠洞悉權力本質,並敢於抗爭,而又善思明理,讓一切平穩和緩。
在這盪氣迴腸的變化中,你仍然可以看到捷克人「巴比代爾」的一面。克里瑪曾經這樣回憶天鵝絨時期的捷克:
「布拉格幾乎所有那些用得上的地方——建築物的牆、地鐵車站、公共汽車和電車的窗玻璃、商店櫥窗、路燈杆——被難以置信的巨大數量的標語標誌所覆蓋。儘管它們有一個目標,它們的口氣卻是輕快的、諷刺的。布拉格居民給他們所鄙視的統治者最後一擊不是一刀,而是一個笑話。但是在這個別致的、不動聲色的鬥爭的核心,仍然居住著激越的感情。」
在這個過程中,有一點可算是「捷克特色」:作家不僅僅是作家。
赫拉巴爾終生以筆、以幽默對抗權力,克里瑪以悲憫情懷書寫歷史,都不是捷克作家的孤例。曾有人說:
「(對於捷克作家來說)寫作的最基本、也是最高的使命就是為了戰勝謊言,見證真正的歷史,恢復人類的尊嚴。」
此言不虛。
有人寫,也需要有人看。有數據顯示,僅僅是2011年,捷克人購書花費就近70億克朗,按當時匯率計算,約3.5億美元。作為一個人口僅僅一千萬的小國,這個數字極其驚人。
在捷克的每個城市,我總能隨時見到閱讀者。廣場上、河岸邊、咖啡館裡、草地上、公園裡、車上……
閱讀的意義,在於它是生活的一部分。正如有人所說,極權反生活,而「生活的原則就是文學的原則,比如自由、個性、多元化,因此,真正的文學天然地就是反極權主義的。」
米蘭·昆德拉就曾寫道:
「小說作為建立於人類事件相對性和曖昧性之上的世界的表現模式,跟極權世界是格格不入的。這種格格不入的不相容性要比一個體製成員跟一個持不同政見者、一個人權的捍衛者跟一個施刑者之間的不相容性更深刻,因為它不僅是政治的,或道德的,而且還是本體的……極權的唯一真理排斥相對性、懷疑和探尋,所以它永遠無法跟我所說的小說的精神相調和。」
在這個國家,閱讀是一種習慣,是一種傳統,不是任務,也無需鼓吹。同樣不需要鼓吹的東西還有很多,布拉格之春前,捷克作家瓦楚利克曾炮轟各種陰暗面,並說出了那句此後幾十年間常被引用的句子:
「只有在不需要談論自由的地方,自由才真正存在。」
捷克人確實已經不需要談論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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