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精緻變成了一個跟女性美、女性的自我完善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對等起來的形容詞。
在日常話語中,如果評價一個女人是美的,那麼她在某種程度上一定是精緻的,而一個精緻的女人,也大機率會被人們納入美女的範疇。
吳佩慈以精緻聞名,但顏值本身有很大的爭議
在修養層面,如果說一個女人不夠精緻,那麼就像說一個學生學習不夠努力一樣,道理都在批評者那邊,被批評的一方怎麼說都像是狡辯。這種對「不精緻的女人」的批評有時候甚至可以極端到,讓那個女人,連是否屬於女性這個群體,都變得不再確定起來。
「你粗糙得就像個男人」、「跟你比起來我粗糙得就像個男人」,是女生間常見的互相調侃和自我調侃。
女人是為誰而精緻,為什麼而精緻呢?好像並不像為什麼運動員要跑得快那樣容易回答。人們對於女性外型美的評價,其實也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單純判斷視覺好惡的過程。
當我們在說一個女人精緻的時候我們在說什麼?
首先我們來回顧幾個有關精緻女人的經典例子。一是大S的「要麼美要麼死論」。
這句話具體出處已無法追溯,只知道這句話是大S在2005年出第一本《美容大王》時,面對媒體採訪時放出來的狠話。
這句話給了當時正處於青春期,看《流星花園》長大的80後90後女孩,巨大的內心震撼。「原來要對自己這麼愛美才能當明星啊」、「原來明星這麼美,也並不是完全天生的啊」…
杉菜看藤堂靜就像女孩們看大S
無數委屈在松垮校服里、還在留著離子燙髮型的大陸女孩,通過大S之口,第一次領略到了精緻愛美女人嚴苛的生活法則。
「我這美容大王覺得瘦還不夠,我想要的是,非常強烈、非常強烈的,瘦!」
「就是要白的徹底!本大王的目標就是像衛生紙一樣白!不僅臉白,全身也要白」
17歲時的大S已經開始用一大堆產品、一整套程序保養了,自己還在塗大寶,真是豈有此理!
第二個經典例子是林青霞的「等我化完妝再去給你開門論」。
這個典故雖然影響範圍和程度都不及「要麼瘦要麼死論」,但因為與絕世大美女林青霞有關,而且牽扯到了大美男張國榮,想不廣泛傳播都難。
具體是張國榮在接受採訪時說,林青霞絕不會素顏見朋友。有次他從林青霞家打完麻將回家,走出去不遠時發現自己落了東西,就決定折返取回。
但是林青霞已經卸完妝準備睡覺,於是讓張國榮在門口等了十幾分鐘,等自己畫好妝後才開門讓他進去取東西。
這個典故的經典之處在於向大家表明了,像林青霞這種級別的美人,對於自己的外型也是一絲不苟。
即便是面對好友,也要保持完美體面的外型。那在面對公眾時對自己有多嚴格,就可想而知啦~
第三個是蕭薔的「保養到腳底論」。
在2005年林志玲異軍突起躥紅之前,台灣第一美人的title長期都是屬於蕭薔的。
2000年時因為電視劇《小李飛刀》的熱播,在劇中扮演大美人林詩音的蕭薔,當時在大陸聚集了很強的人氣。
蕭薔的愛美事跡也因此由台灣傳到了大陸,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女人只有到了保養腳底像保養臉一樣用心的程度,這個女人才算是真正的愛美。
這讓那時很多還不知面膜為何物的女孩,發現明星大美人的生活水準,竟然已經達到了這種吹毛求疵的程度。
精緻、太精緻了!精緻到高不可攀、精緻到無法想像。
於是也就很自然地聯想到,女明星不可方物的美,大概也與這些苛刻的保養模式有很大的關係。
甚至保養方式越難,就越讓普通人有通過實踐這些保養方式,進而比肩明星的信心。即使事實是像金巧巧說得那樣,張柏芝是天生的大明星,她即使熬通宵,第二天也不會有黑眼圈…
張柏芝和金巧巧合作過電影《軍令如山》
有關「精緻」的流行話語,也就從這種思想邏輯和心態中成長了起來。
所有對自己外型強烈的關注,事無巨細、不計成本的維護,都能被歸結到「精緻女人」的生活方式里。
精緻跟美是嚴格聯繫起來的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可以很肯定地說,不是。特別是在中國的審美體系里,最高級的美,通常都與精緻無關。
比如站在中國古典藝術鄙視鏈頂端的書法藝術,其中最「美」的作品都是即興創作、一揮而就的作品,歷時通常不超過半小時。。
下面這幅被稱為三希寶貼之一的《快雪時晴帖》,就是一張言簡意賅、問候朋友的便條…
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
全球僅剩64件,代表中國瓷器藝術成就最高峰的汝窯瓷器,更是看上去「相貌平平」、沒什麼大不了。
精緻的雍正粉彩&樸素的汝窯
「粗糙」的寫意畫更是要比精緻的工筆畫地位高。
總之,大家認為最高級的美永遠是「大象無形」、「於無聲處聽驚雷」,那些能看到得到的、摸得到的精緻美,都是俗氣的。
比起直白淺顯的富麗堂皇:
下面這種才是大家心中,意蘊無盡的「高級貨」:
精緻的背後是什麼
在社會學家凡勃倫看來,保持精緻是有閒階層獨有的生活方式。畢竟整天為生活奔波的人們,是沒有時間和精力保持精緻的。
因此精緻的外型/生活方式背後,最根本的其實是這個人的受教育程度和財力水平,而不是玄之又玄的「品味好壞」或「品位高低」。
《唐頓莊園》里精緻優雅的小姐們
不過這個簡單的現實,接受起來並不容易,特別是對於整天跟「美」、「精緻」、「優雅」打交道的文藝界人士。
他們在解釋現象時,很容易出現的一個邏輯錯誤,就是脫離實際談理想。像木心、陳丹青等學者口裡令人心馳神往的「精緻民國」,就有這個問題。
他們總說民國時的人如何精緻、優雅,值得學習,但往往忽略掉民國時的文盲率有80%、戰事頻發又吃不飽飯、平均壽命只有35歲。能過上精緻、優雅生活的,也只有上海人中的極少數。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精緻?還是先解決生存問題再說吧。
被外貌焦慮掩蓋了的人生問題
到了現在,喂飽自己對我們來說當然已經不是問題。
品評藝術、搜尋美食、美體美容等休閒生活,早已經變成了中產女孩的日常。
誰不會去藝術展打個卡呢?
只是現在的問題變成了,如何從瀰漫在這些休閒生活中,空洞又令人焦慮的表面精緻、庸俗美學中解脫出來,去獲取質量更高的精神享受。
每個精緻女孩大概都深陷消費主義的泥潭,焦慮又無法自拔
於是我們發現了,隱藏在外貌焦慮下的,其實是女性在這個時代,嚴重的成長焦慮。要解決核心問題並不是如何變美,而是「如何更好地度過這一生」。
多少女孩小時候的理想是成為科學家、太空人、工程師。
但這些願望中又有多少在後來,被換成了收集口紅色號、買包包和嫁個好老公,以至於對其他的生活方式失去了想像?
因此要解決外貌焦慮,就絕不能拘泥於follow更多的美妝博主、買更多的衣服、整容等,而要從拓寬女性的社會活動空間入手。
女孩們需要去成為活躍、嚴肅,始終處於自動自發的創造者,而不是等待被拯救。
恐怕有很多人在陪男友看《星球大戰》時,想像過自己是戰士蕾伊吧
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去經營虎虎有生氣的創造著的人生,難道不比沉迷於滿足世俗眼光的「精緻」重要?
總是被強調要溫柔、順從,務必以柔克剛的中國女性。我想大概也到了該補充一點殺伐果決、「草莽精神」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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