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劇的「好人」和「壞人」

2023-02-28     娛樂硬糖

原標題:國劇的「好人」和「壞人」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大唐雙龍傳》的兩位女主,是典型的「好人」和「壞人」。

當慈航靜齋的聖女師妃暄說:「婠婠,回頭是岸,以免禍害蒼生」時,陰癸派的妖女婠婠卻揭破老底:「沒我禍害蒼生,你怎麼有機會扮聖女啊。」真是醍醐灌頂!

同樣振聾發聵的,還有《新天龍八部之天山童姥》阿紫教訓虛竹的一段話:「你們這些臭和尚,整天口口聲聲說信佛拜佛。如果沒有我們這些壞人的話,人家怎麼會聽你們說?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厄運、沒有魔神、沒有災難,人家怎麼會去燒香?沒魔就沒佛,這個道理你明不明白?」

香港影人很早就在思考「好人」與「壞人」的辯證關係了,這也是他們能夠在世紀初締造出《無間道》的理論基礎。「古惑仔不見得是壞人,警察也不一定是好人,有些人你要和他相處一段時間才知道是什麼人。」

帶著這些視角,我們似乎很容易在《狂飆》中得出「沒有高啟強就沒有安欣」的結論。當然,也可以倒過來說沒有安欣就沒有高啟強。沒有安欣的好心,也就沒有高啟強的借勢。如果當初沒有大年三十的一念之善,後續的很多惡事都不會發生。

不過,這些連環事件也不能無限推演。可以肯定的是,沒有高啟強這個角色,安欣的人物魅力至少降低一半。僅就作為嗑CP的人設看,「小魚販和片警」怎麼也不如「大魔頭和白蓮花」出彩吧。

但由此引出的另一個問題就不是那麼確定了:正派和反派誰更出彩,誰更好演?我們常說,某某演技真好,反派演得那麼吸引人。但若細究根底,正派男往往自我壓抑,反派男則爽文恣意。正派女要麼沒目標、要麼沒行動、要麼沒結果,不然,這戲就結束了。反派女則總有慾望、總在生事,有時玉石俱焚還怪惹人憐愛的。

會不會,「壞人」本身就有點招人喜歡、甚至有點好演?

正派與反派

看孫子兵法,品啟強人生。不怕壞人努力,就怕壞人學習。這一波《孫子兵法》的銷售熱潮,絕對是《狂飆》沒想到的。和關羽夜讀《春秋》一樣,張頌文也手捧《孫子兵法》,解鎖了「成長型」壞人的演法。

如果我們將《狂飆》和《人民的民義》拉到一起,就會發現「高啟強X安欣」與「祁同偉X侯亮平」是正派與反派的完美對照組。

反派是釋放天性、追求人性中即時反饋的一面,讓普通人更有代入的理由和爽感,如同司湯達筆下的「於連」;正派則是壓抑人性、追求終極道德的延遲滿足,很容易模式化甚至演砸。

高啟強出身差,當爹又當媽把弟弟妹妹養大,老老實實賣魚卻受盡惡霸壓迫。為電視機打架只是一次「兔子急了也咬人」的情緒爆發,真正黑化發生在他和龍虎兄弟分錢時,他發現好人沒活路,壞人大有可為。向老爹下跪是為了獲得更大的尊重,沒有報復龍虎兄弟則展現了他的格局。

祁同偉的轉變,也是「驚天一跪」。他選擇向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求婚,正說明他跪倒在權力之下。值得注意的是,《人民的名義》也給了祁同偉和高啟強一樣的悲情敘事,在絕望之時將他們推向惡的深淵——祁同偉在孤鷹嶺緝毒身中數槍,依然得不到與陳陽團聚的機會,這讓他心灰意冷殺死了內心的上帝。

無獨有偶,兩部劇在好人的處理上也都有被觀眾詬病的地方。張譯給安欣設計的南方口音,確實畫蛇添足。但用警戒線逼退高啟強等人的想法,也體現了他對人物的仔細揣摩。

唯一的劣勢在於,觀眾如何在39集的篇幅、20年的跨度內,始終如一地堅信安欣所秉持的「正義」?為了這份正義,他沒了前途、丟了愛情、失去兄弟,這種「孤勇」看得觀眾在沙發上直想「蛄蛹」。因為如果正義的代價如此大,人們是會在中途掂量和質疑的。當然這是角色人設的鍋,不能怪到張譯頭上。

我們再看看侯亮平,完全是頂配的正派。娶了好老婆,畢業就進京,趙瑞龍想狙擊侯亮平,被二姐一個電話叫停。和「一無所有」的安欣相比,這種順風順水的好人更讓人膈應。人家祁同偉每天精神內耗就為了勝天半子,你侯亮平啥也沒幹開局就先下三子,試問觀眾會給誰好臉色?

陸毅的演法實在浮於表面,他自己完全沒意識到,還解釋:「侯亮平肩負著使命,要宣傳非常正面的東西,不能有一點點的污點和陰暗點。」這麼一看,傳說中原定安欣一角的流量辭演對《狂飆》說不定是好事哩。他很難再給你一個張譯版安欣,卻很容易給你一個陸毅版侯亮平。

清官和貪官

清官和貪官的同時存在是有理由的。《大明王朝1566》里嘉靖皇帝就直指海瑞不懂:「長江水清,黃河水濁……長江之水灌溉了兩岸數省之田地,黃河之水也灌溉了數省兩岸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濁而偏廢,自古皆然。」

他的這套「清濁並用」理論,顯然是帝王術的總綱。誰奸誰忠,對於稍有作為的皇帝來說,就像班主任站在台上看學生的小動作一樣簡單。有清方能鑒濁,有濁才可抑清,而帝王就是調節清濁比例的「水利總工程師」。

和現代劇的正派一樣,古裝劇里清官也是更難演的一方。最好像黃志忠老師的海瑞一樣,響噹噹的銅豌豆即便和皇帝碰頭,也要死命懟。演清官,最重要「咬定青山不放鬆」,那股氣不能泄掉。精神頭得像京劇架子花臉似的,看見貪官就「哇呀呀」地喊。如果像譚凱飾演的高瀚文半路疲軟,就會落得一個「奸黨排擠,忠臣不愛」的兩難。

反之,貪官的演法就松泛多了。《鐵齒銅牙紀曉嵐》里,和珅去別人家談事,有理無理先占便宜:「去熱兩件奶酪餑餑來。」張國立老師可不敢學,只能端起大煙斗嘬兩口解饞。

群眾津津樂道的一段,是紀曉嵐去牢里質問和珅侵吞賑災款,被下過基層的對方懟得啞口無言:「你以為我毫無人性是不是?你以為我只知道貪錢斂財是不是?我親自到災區去過,到那兒一看我心都涼了。我這才知道,不管朝廷發下來多少救災的糧食,永遠也不夠。如果我不設法變通一下,那你在災區看到的就不是災民,而是白骨嘍。」

在紀曉嵐的邏輯里,一斤糧食救活一個人。在和珅的實踐中,是把一斤糧食換成三斤糠救活三個人。紀曉嵐是理想主義,和珅是現實主義。這也是為什麼張國立演得偶爾懸浮,而王剛總是那麼雞賊真實。

《大明王朝1566》的主線是缺錢,嚴黨最初提出「改稻為桑」的辦法。弄到一半,發現錢還是虧,又派手下人鄢懋卿巡查鹽務搞回500多萬兩銀子。200多萬國庫,100萬嘉靖私人小金庫,剩下200萬分三份,一份鄢懋卿自己拿,一份歸嚴嵩,一份送到京師打點。雖然撈得多了些,好歹辦了實事。

而徐階一黨上台後,手段沒嚴黨靈活,辦事效率更遠遠不如。因為京官發不了俸祿,還鬧出了殿前喧譁的新聞事故。咱就是說,嚴黨再不堪,之前也沒給嘉靖皇帝這麼下過面子。

在封建官僚體系中,清官是系統的破壞者,而且往往在破壞之後並不能建成一個更好的系統。貪官是系統維護者,他們能有效推進國家機器,但也在另一方面加速系統的冗餘和崩潰。

好女人和壞女人

教員同志曾經說過,清朝有一個好女人一個壞女人。好女人是莊妃,壞女人是慈禧。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麼慈禧的影視形象遠遠比孝莊來得多。壞女人比起好女人,無疑有更多的闡釋空間。

以《甄嬛傳》《延禧攻略》為代表,事業型女主雖然被冠以壞女人的惡名,但也撥亂反正受到了市場的歡迎。后妃不再是一種身份,而是一份職業。皇帝也不是愛人夫君,而是要攻略的最終boss。

《甄嬛傳》塑造了嬛嬛這個具有高段位智商、情商,外加才情美貌的達人。前期她苟全性命於亂世,不主動站隊不得罪人。甘露寺歸來後,她集結自身力量主動向皇后黨發起進攻,女兒也為她撒謊。而當她靠權謀上位後,曉諭後宮的第一件事便是「本宮眼裡容不得沙子」,意思是大家不要再搞她擅長的那套。

如果甄嬛還對胖橘有過「由愛生恨」的過程,那麼在《延禧攻略》里,我們幾乎感覺不到女主魏瓔珞對乾隆熾熱的愛意。她有仇報仇、以怨報怨、以暴制暴,完全顛覆了富察皇后式的與世無爭、以怨報德。相比甄嬛的黑化,魏瓔珞從進宮之日就帶著明確復仇目的,一出場就是獨自盛放的黑蓮花。

無愛即是戰神,「反言情」與「愛自己」是她生存的武器和火爆的根源。在《延禧攻略》中,不再有「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的憂傷(《戲說乾隆》),也不再有「愛到心破碎也別去怪誰」的戀愛腦(《還珠格格》)。職場的慘烈,生存的危機,讓「愛情」和「善良」變得奢侈不可靠。那拉繼後對魏瓔珞的評價最狠也最准:「本宮看她天底下誰都不愛,就愛她自己,愛得如珠如寶。」

對比《還珠格格》《如懿傳》,無心事業的好女人令妃和如懿,總是給人一種奇怪的觀感。如懿還可以說是看透真相之後的淡然,而娟子老師飾演的精神亢奮的令妃,就經常讓人摸不著頭腦。攛掇阿哥格格們出宮旅遊浪跡江湖,出了事還幫著說話,諸位說說這是明白人乾的事嗎?難怪現在大家都懷疑她其實是「壞人」。

不過,再到《卿卿日常》等幾乎全員好人的劇,似乎可視為瓊瑤阿姨的一種童話式復興。事業又不再居於核心地位,戀情和煙火生活成為主角們的精神信仰。同樣是幫助丈夫的事業,女主李薇並沒有染指權謀。而為了讓四少主上位,其夫人安曦元使的心計在「真宮斗劇」里也低幼得排不上號。當好人失去事業心,壞人的技能也必須退化。

好消息是,壞人和好人將繼續在熒幕上鬥爭。壞消息是,據傳又要注意反派角色的刻畫、不能過度描寫反派成長了。侯亮平式的角色還會出現,但以後還能否有高啟強這麼豐富的反派,就要打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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