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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11月的一個傍晚,華盛頓的一處街角聚集著大量人群,他們安靜有序,有人拿著盛滿咖啡的熱水瓶和塞滿三明治的野餐盒,等著晚上競選活動開始。
下午6點剛過,人越聚越多。此時,作為活動大廳的軍械庫內外已經站了近2萬人。廳內,開始不斷有官員上台演講,他們只專注干一件事:攻擊胡佛總統。
胡佛,美國第31任總統,面對大蕭條採取自由放任經濟政策,在任期間有超過5千家銀行倒閉,8萬多家企業破產,失業人口猛增超過1500萬。許多人流落街頭,吃了上頓沒下頓。
據說,當時的人們餓得受不了,只能去抓野兔吃,還把野兔稱為「胡佛豬」。
美國人民需要拯救他們的英雄——現在,英雄正在趕來的列車上,他就是富蘭克林·羅斯福,海軍前助理部長,紐約州州長,即將與胡佛競選下一任總統席位。
在當天的競選演講活動上,羅斯福再次吹起了進攻的號角:
「我在這次競選中發動了一場戰爭,一場針對目前共和黨領導層中『四騎士』的正面進攻——這四個騎士是毀滅、拖延、欺騙和絕望。」
他贏得全場的掌聲和歡呼聲——接下來,這股熱潮即將席捲全國,毫無懸念地,羅斯福擊敗胡佛,當選美國第32任總統。
再接下來,就是我們熟悉的那段歷史課本內容:羅斯福上任後推出人盡皆知的「新政」:銀行休業整頓;復興工業;調整農業政策……直至克服大蕭條,美國和資本主義制度被羅斯福一手拯救。
這段美國往事如同超級英雄電影一般被我們記住,但很多人不知道新政神話背後隱藏著一段少有人知的美國權斗秘史——為了維護新政,身為總統的羅斯福,竟公然對抗最高法院,不僅引起了一場全國範圍的混戰,甚至險些動搖了美國政體基礎。
歷史,從來不僅僅是教科書上的模樣。
新政?不,你不想
讓我們把日曆往後翻到1935年5月27日。
此時,羅斯福已經上任兩年,新政也已推行兩年——新政之「新」到了這時候已經大打折扣,甚至可以說將成明日黃花。
新政面臨的質疑是全方面的。除了遭到媒體和政治對手抨擊,對新政積怨最多的是企業主和農場主,他們無法接受新政的許多強制性措施,認為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於是對政府提起訴訟。那一年,僅僅針對《農業調整法》,就有1700多起訴訟有待審理。
再比如,在當時的紐約,多數女性薪資極低,以至於很多人為了果腹被迫住在地鐵站里。於是,當時的政府出台法規定了最低工資,要求企業主不得支付低於此標準的薪資。但企業主認為,此法違反了契約自由原則,侵犯了他們與員工談判的自由。
一邊是企業主和農場主們的合法權益,一邊是底層群體的合理利益,該如何抉擇?這個棘手的難題,交給了當時的聯邦最高法院。
在1935年5月27日這天,最高法院給出了最終答案,它對新政——及其背後的領袖羅斯福——開槍了,而且,是連開三槍。
當天,三起新政相關案件的判決結果被公布出來,政府不僅三起案件都輸了,而且都是以9票比0票的結果輸了。也就是說,九位最高法院大法官全都站在了羅斯福的對立面。
這一天是星期一,但後來都會被加上一個前綴以紀念新政之死,人們稱這天為「黑色星期一」。
為何大法官說了算?
讓我們把日曆再往前翻到1787年9月17日。
這一天,美國第一部成文憲法完稿,奠定了這個國家政治制度的法律基礎。在權力分配上,美國的國家權力分為三部分:立法權、行政權和司法權,分別歸屬於國會、總統和最高法院,三權互相制衡。
其中,最高法院的大法官雖沒有實權,但他們為爭議案件投票表決,遵循少數服從多數原則,具有一錘定音的話語權。一般,大法官的數量為九位,人們尊稱為「九人」(The Nine)。按規定,大法官由總統任命,任命需徵得國會同意,一旦當選便終身就任,達到一定年齡條件後可主動退休,否則誰都無權將其免職,除非遭到國會彈劾。
比如廢除學校種族隔離制度,或同性戀婚姻合法,均為最高法院之作。哪怕像總統這樣國家領袖,都無法動搖最高法院的判決。美國,亦被稱為「大法官說了算的國度」。
因此,大法官理論上應為法律界資深人士,他不僅精通法律業務,更是要德高望重,能對憲法進行完美無缺的詮釋,這樣才能受到各方的認可和尊重。
然而,理論歸理論,大法官不是一具「憲法機器」,而是活生生的人——他們也有喜怒哀樂,也有自己的政治傾向,也會犯錯誤或自相矛盾,甚至連大法官自己都調侃道:「誰知道是什麼對法官的判決產生了影響?也許要看他早餐吃了什麼吧。」
在「黑色星期一」這天,我們無法得知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們究竟吃了什麼早餐,但我們不難猜到,當天得知結果的羅斯福肯定氣得無法好好就餐。
九人?不,十五人
是偏向企業主,還是偏向底層群體,這是個表面問題——問題的本質在於法官們如何理解憲法。
在新政時期,最高法院分裂為自由派和保守派,前者提倡應靈活理解和運用憲法,判案時應考慮社會大眾的利益,這有利於新政推行。
而保守派大法官則維護憲法精神,他們認為應嚴格遵從法律條文,保護個人權益,警惕政府權力的擴張——他們占據了最高法院多數席位,其中有四位法官更是立場堅定,被稱為「黑暗四騎士」。
新政在法庭上屢受打擊,往往正是「黑暗四騎士」及兩位中間派法官投的反對票——但心高氣傲的羅斯福可不會坐以待斃,任由這幾個披著法袍的老頭屠宰。
雖然憲法規定最高法院掌握司法權,卻留下一個漏洞,它沒有規定最高法院大法官的人數。也就是說,「九人」中的「九」並非固定不變的。
不過到了1930年代,九位大法官的傳統已經保持64年沒變了,似乎已成為一種歷史傳統。但有人偏偏不怎麼想,那就是1937年的羅斯福。
在前一年的冬天,他剛剛連任總統成功,並且是美國總統選舉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勝利。他正處於權力的巔峰,醞釀著反擊最高法院。
「人們看著您就好像看著上帝一樣。」在羅斯福首次當選後,有一名美國公民在給新總統的信中寫道。現在,上帝正在籌劃一份魔鬼般的提案:若大法官超過70歲後不退休,總統就有權力新增一位大法官——以當時的情況看,羅斯福可以新增六位大法官——人們將之稱為「填塞法院計劃」。
如果該提案在國會通過,九人將變為十五人,最高法院可能淪為總統的掌中物,美國三權分立制度名存實亡。
羅斯福總統?或羅斯福元首?
儘管羅斯福將提案包裝成了「司法體系改革方案 」,但這不能掩蓋他更改最高法院人員構成的野心。
「這是一場不流血的政變,」作家沃爾特·李普曼在一個名為「占領最高法院」的專欄中哀嘆道,「自從南北分裂以來,美國歷史上從未出現過如此龐大而深刻的問題。」
有人警告稱,隨著歐洲的暴政愈演愈烈,「最高法院改革會成為美國出現的第一縷危險信號。」
《紐約先驅論壇報》則將羅斯福和墨索里尼、希特勒擺在了一起:這三位都曾在國家困難時期掌權,都利用社會動盪作為藉口使法律變為例行公事,有名無實——法西斯清單中的最後一項不就是「廢除法院」嗎?
連納粹都跑出來煽風點火。有納粹報刊支持填塞最高法院計劃,將羅斯福描述成一位反對政府過時思想的強硬的鬥士;據說,墨索尼里也對美國「朝著法西斯強有力的中央集權看齊」而表示歡迎。
在宣布填塞最高法院計劃後,羅斯福很快就看到所謂「權力的巔峰」是多麼脆弱——記者、專欄作者和媒體大亨撰文抨擊他;反對黨和政治對手意欲藉機上位;連民主黨內部也四分五裂,有人想報復羅斯福,鼓勵議員將給提案投反對票,有人支持總統只為謀得政治利益。還有投機分子還趁亂搞出了勢頭一度蓋過共和黨的「美國自由聯盟」,成為當時的「第三黨」。
羅斯福為了更順利地推行新政以拯救人民?還是想趁機控制最高法院,從而實現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場國家級的大混戰就此展開:暴力罷工此起彼伏,利益交易暗地進行,政治陰謀悄然實施,甚至有人在這場「不流血的政變」過勞而死——美國民主,迎來了生死存亡的至暗時刻。
《至高權力》實拍
通過研究大量的手稿、司法記錄、新聞報道及從未出版過的日記,這段教科書上讀不到的權斗秘史,被知名史學家傑夫·謝索寫成鴻篇巨作《至高權力:羅斯福總統與最高法院的較量》。翻開書頁,羅斯福、白宮幕僚、大法官、議員、政治投機分子、媒體大亨在文字的舞台中悉數登場,一出白宮版的「權力的遊戲」真實上演。
但是,精彩的不僅僅是故事情節,在世界集體向右轉的今天,這個「強人政治vs司法獨立」更是來得及時——美國前總統柯林頓稱其為「一部傑出的著作,與我們這個時代息息相關」,《九人》作者圖賓更是譽之為「21世紀公民必修課」。
人人都在說「以史為鏡」,教科書外往往有更多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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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讀歷史還有意義嗎?
《至高權力》
[美]傑夫·謝索 著
陳平 譯
本書是美國知名史學家傑夫·謝索代表作,展現新政神話背後的權斗秘史,羅斯福總統、白宮幕僚、大法官、議員、政治投機分子、媒體大亨等人物悉數登場,為了權力鬥爭而展開一場國家級大混戰,堪稱一出白宮版的「權力的遊戲」:當三權分立如何變為三權分裂,美國民主制該何去何從?